四个孩子茫然的望着上仙, 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再说——难道不对嘛?
在这世道, 不管你是良善之人也好,穷凶极恶之辈也罢,某一天天降横锅, 失去性命, 大家都见光不怪了。
善无善终,恶亦无善终,就是这样的世道。
那么, 小小年纪就面对这个过于残酷的世界, 经历过惨绝人寰的白皙大逃亡,见识过修真者暴行无道……看看这芗城吧!
这个世道坏透了,难道不是如此嘛?
珂芋没有回应他们疑问的神情, 只是带他们来到了儒门后山的“大牢”。
说是大牢, 其实是儒生清修时住的屋子,清理一番后, 就能住人。
被“关”在这里的掌柜, 都是故意被抓的,之前以骚包的姿势给东家发信, 自然全被儒生们抓了个正着,当然,儒门也深知这一点,但却又不能马上放他们走——这不就等于告诉那些操纵商会的修真者,这些掌柜叛变了嘛?!
这些掌柜的家眷,一个不好, 那是要被修真者拿来泄愤的!
没法子,虽然钦佩这些掌柜高义,但还是要委屈他们一阵子。
掌柜们自然早就想过可能的下场了,对此欣然接受,这会儿聚在一起,相互吐苦水,感叹过几周,就要放下算盘了。
没错,只要是大商会,掌柜们用的算盘,就往往都不是自己的,是商会统一配发的,弄坏了卖身都赔不起的那种。
如果要和珂芋上辈子做对比,一个商号的掌柜,也不过是好一点的白领阶层,高级打工仔,但一副好算盘……都可以等同于一辆七位数往上走的豪车了。
一般掌柜又哪里能负担得起?
是以,这些看起来就很贵的算盘,都是商会发的,相当于你开公司的豪车出去充门面,所以,当某个掌柜意识到自己要滚蛋的时候,都会说:“这算盘我得放下了。”
但成天吐苦水,这也不是个事儿,到底要找点事情干。
于是,等到珂芋带着四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到后山的时候,这些掌柜,已经度过了吐苦水的阶段,无聊到捉蛐蛐了。
不过呢,一般来说,斗蛐蛐要等到秋天,春天的蛐蛐才刚刚从土里爬出来,稚嫩得很,而且也不打架。
抓春天的蛐蛐,其实纯粹就是无聊。
虽然有话本解闷,下棋吟诗也不差,但……说实话,有几个掌柜,是真的痴迷于这些雅兴呢?
倒不如说是,需要这么个配得上身份的兴趣爱好,莫让别人觉得你的裤腿上有泥巴。
讨厌倒是未必,但喜欢……也未必多喜欢。
而且在文人看来,这些商贾的雅兴,那都是半桶水,文人雅士见了要忍住笑,上不得台面的。
想想自个儿现在是在文火最旺盛的儒门,还是别在负责看守的儒生面前献丑了吧?
于是,掌柜们选择了捉蛐蛐、喝茶和说段子——可以说很是无聊了。
而对于自己的下场,掌柜们相互讨论了一通,发现无外乎两种结果。
其一,商会派人赎走他们——这不难,儒门本就有意放人。
其二,修真者派人来……这就多半是凉凉了。
在第二点上,儒门越硬气越是白给,若是过度维护,傻子都知道这事儿有猫腻,就算他们能苟活,家人也难逃厄运。
但若是不维护……他们被带走,那肯定也是要死啦,只是祸不及妻儿。
是以,只能等待命运宣判的掌柜们,看到儒生领着一看就知道是仙家的人物进来时,心都凉了。
不少掌柜眼角都泛起了泪光,就差学江湖好汉吟一句“人生正道是沧桑”。
但,没一会儿,掌柜们就发现情况不大对,因为接引这位仙子过来的儒生,表情很是恭敬,哪里像是要把他们交出去砍头的样子?
而且这仙子不仅美得不似人间之物,身后还跟着四个孩子。
另一名儒生过来和他们解释,说这是从琢治来的仙族前辈,是来和他们谈点事情的,别紧张,羽仙子很好说话。
掌柜们一脸懵逼。
这位先生,您确定您说是的是仙族而不是仙家?
虽然吧,近千年以来,修真者是愈发不要脸了,敢以仙家、仙长自称了,但到底是没有脸皮,自称仙族。
所以,仙家和仙族,所代表的含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且……谈点事情是什么鬼?
传说中的仙族前辈很好说话又是什么鬼?
这就好像你在床上盯着屏幕扭得欢快,你妈突然开门对你说:等下最高领导人要和你说说话,别紧张,人家很和蔼的……
个鬼啊。
这样说你就不紧张了嘛?
面对这些懵逼的掌柜,珂芋说:“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实际上,即便是看过了《狼的芗城》这部墨影大片,有点热血上头了,几个人脑子发昏,一时没想清楚厉害,故意给儒生抓包,这是可以理解。
但这么多人——足足五十多个掌柜,同时脑子发昏。
朋友,这也太看得起电影文化的感染力了吧?
当然,珂芋本人对此并没有疑问,她这一问,是替后边四个好奇宝宝问的。
关于这事儿,几个孩子确实不知。
毕竟,那么大一个芗城,就算有五十位掌柜骚包骚包的故意被抓,那也像是石头入海一样,那点浪花他们哪里能瞧得见?
所以,当他们听领路的儒生面带感激和钦佩的语气,介绍了这处“大牢”的情况,又在珂芋的示意下,深入浅出的说明了其中的厉害之后,四个孩子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外乡客。
他们不明白,这些人明明可以抽身而退,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就算这些掌柜给东家报信,虽然这对芗城来说是一件挺糟糕的事情,东家知道后,未必不会上报给修真者换取功劳赏赐,导致芗城的缓冲余地进一步拟态,但,对于这些掌柜来说,不也是自身立场和职责所在,是份内之事嘛?
掌柜们相互对视,几个掌柜没注意,被蛐蛐骑脸,又是一通鸡飞狗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推选出两位德高望重的掌柜,出来解释。
一位,是那日在集市里,敢和珂芋唱擂台的老掌柜,名叫乔胡磊,是宜发商会芗城商号的掌柜,已过花甲之年,直奔古稀,他的弟子恭敬的扶着他走上前来,若无此事,乔胡磊掌柜再过个两年,就能把手头的位置交给弟子,回老家安享太平(或许)了。
一位,看着刚过而立之年,眼底有黑眼圈,名叫常飞俊,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陶阳商行驻芗城分号的掌柜。
两位掌柜自我介绍之后,老掌柜似乎是想到自己那日在集市上干的蠢事,太激动了,他的弟子正紧张的帮他顺气,无奈之下,常飞俊只得先开口:“大家的理由都不尽相同,但,若是要说我个人的理由……”
“上仙,您若是不嫌弃,请听听在下的故事吧……”
常飞俊是五年前才从神都调来的掌柜。
他的前任为收购更多的芗萱,做了不少实事,但同时也做了不少触犯芗城律法的事情。
五年前,常飞俊掌柜的这位前任,终于触碰到了儒门的底线——将某一对成天在街坊邻里散布陶阳商会如何卑鄙的刺头夫妇,闷死在城头外边,还伪造成狼咬死的假象,又命店里的伙计,装作目击者去报案。
但芗城外头的狼群,到底是啥样,看过墨影后还不明白嘛?
所以儒门一接到消息,就知道现场是伪造的,事情有猫腻。
前任哪里知道其中的关节,哪想到,儒门连调查都不用,就直接找上了陶阳商会,他的前任吓得赶紧跑路,顺带还丢了一个烂摊子给他。
然后……听说前任掌柜,虽然日夜兼程赶回老家避风头,但还没出文芗洞天,就被不远千里追来的儒生一剑斩首,留下罪书一封。
至于为何没在芗城内解决,是因为这前任反应够快,使了个障眼法,让一个伙计乔装成自己的模样,本人又乔装成那伙计的模样,直接跟着商队出城了,等到儒门从这掌柜犯下的屡屡罪案中抬头,他早就跑远了。
执法人员千里追凶,这哪怕是放到珂芋上辈子的古代,都是常见的一件事情,但……放在这里,意义则完全不同。
“在确定其罪状属实后,儒生肯为一介芗农夫妇,不远千里取凶人首级……上仙,您或许还不知晓,对于刚到芗城的我等而言,这是多大的震撼。”
“虽早有闻,儒门善待凡人,但……仅为夫妇家中有一女尚幼,仅因那家老伯的恳求,儒门便将此事压下,并未声张,至今——”
常飞俊说到这里,转身让开,伸手展示着同行们恍然的神色,如是道:“哪怕是同行,也是一知半解。”
其他掌柜们纷纷点头,表示确实是如此,自己只是知道陶阳商会前任掌柜因多次违禁,被儒生砍头了,但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上仙,这世道,仙家……不是,我是说,某些地方的修真者确实待凡人不恶,甚至会做一些好事,但这多只是一时的好事,而且哪个不是恨不得自己的善名远播,成为一方佳话,记入话本之中,千古流传?”
是啊,修真者帮助凡人,这基本是没得好处的事情,天道不计,同道不捧,自身无益,那要的,不就是个好名声嘛?哪怕自己要是哪天身死道消,也能被人祭奠嘛?
按照死的分类——身体的死,灵魂的死,神识的死,还有随着时间流逝,生存过的一切痕迹都完全消失的,存在的死。
这些修真者所图的,不就是避免存在的死嘛?
因此,这样的行善,确实如常飞俊所言,只是一时的善意,就好像你看一只流浪猫在街角瑟瑟发抖,一时心善,将手里的肉包子分了它一点。
也就是看心情和眼缘,心情好了,便做些善事,心情不好,碰到也不管。
常飞俊越说越是紧张,但他坚持表达自己的观点。
见此,珂芋不由得笑了——因为她敢肯定,如果是来芗城之前,又或者不是在儒门,常飞俊是绝不会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对仙家的搪塞之词,这年头谁不会两句?
不光是芗城人,就连这些外乡客,都信任儒门,相信在儒门的地盘上,凡人会在仙家面前,有一个在外边根本讲不通的——公道。
“你倒是口无遮拦。”
常飞俊听此言,品其意,心里头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能和儒门交好的仙家,品行自不会差。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了,外边的修真者,哪怕是日行一善,那多也是为名,一善背后,还不晓得有多少件恶事打底,但儒门不同,儒门善待凡人,是因为——责任感。”
常飞俊一听,只觉得自己讲不清的事情,上仙三言两语就直中要害,佩服的频频点头:“正是如此,回上仙,这世间能给凡人一个公道的地方,在下只知芗城儒门,所以常某人……实在是做不出落井下石这种事情!”
身后的掌柜们认同的点点头,他们都是外乡客,属于不同的商会,来自不同的地方,家乡都经历过修真者的不公和无道,所以,来到芗城之后,他们的内心才会受到无与伦比的震撼。
原来这世间,真有桃源乡啊。
谁舍得,这桃源乡就这么毁了呢?
“不错,”老掌柜总算是缓过气来了,他拄着拐杖道:“老朽在芗城二十七年,虽一直站在儒门对面,抢收芗萱,打压文芗商会的事情没少做,但二十七年来,儒门从未有所迁怒,未有一件不公事。”
“吾等虽为凡人,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出毁去芗城,这等丧心病狂的恶事,”
“另外,”老掌柜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上仙,请容老朽说句粗话,若是能选,谁又愿意当别人的狗,尽是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就算老东家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老朽的!”
不甘心。
满满的不甘心。
几个孩子先是奇怪,但随后又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他们一直觉得这些商会的掌柜,还有其背后的东家都是坏人,可是……真是如此嘛?
想想吧,这些掌柜们在这之前,可是真有很多人认为,芗萱的高价是因为修真宗门对儒门当年承天护道护苍生的感谢哦!
珂芋见气氛差不多了,便合掌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带着轻快的语气说:“那……如果有不用承担什么风险,便能转坑修真宗门一把的机会,你们的东家,是否会答应?”
“这很重要,事关芗城生死,各位,请务必慎言。”
作者有话要说:我懂了,我懂我为啥卡文了……别熬夜啊,熬夜过度,越是熬夜状态越差!
但这章也确实有点难产,看了应该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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