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椯都的鬼打墙

    在这个城市里, 不管在哪个角落, 都能瞧见远方高高在上的神都灯火，璀璨如繁星。

    由于地势差和各种因素，若从神都的角度来看, 椯都处于一种灯下黑的状态, 难以目视，对于普通神都人来说，椯都就是个类似于志怪话本一般的存在。

    与神都相对, 椯都就是令一个极端, 这里白天被黑色的迷雾环绕，能见度在三百米左右，哪怕是无云的烈阳天, 阳光也很难到达椯都的地面, 白天抬头，看到的永远只能是灰蒙蒙天空。

    深夜时分, 黑雾散去, 但来自神都的光线，映红了夜空, 遮蔽了星光。

    整个椯都一边黑暗，除了星火宫人在外边关口之外，城内无人点灯。

    窸窸窣窣、淅淅索索，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或者东西在活动。

    “啊！”

    “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吹拂的风中，时不时的传来或压抑或可怕的惨叫声。

    这让每个初到椯都的人, 都有种面前漆黑的城墙里藏着吞人凶兽的错觉。

    对城墙——如果要说，椯都有什么地方能与神都一较高下，那么，自然是其高达二百多米的城墙。

    只是，这城墙不是用来保护椯都人的，而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

    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城门一般只能从外边打开——如果有人非要说，修真者或者能人异士，能在城门里边把门打开的话……珂芋懒得杠。

    以往这个时候，通往椯都的官道上都是没有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走来，哪怕待在理论上安全的马车内，外边还有星火宫人的护送，唐包包也总觉得心神不宁，手掌一次又一次的按上刀柄，利刃随时准备出鞘。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此来回往复，唐包包忍不住望向一直淡定的石右，后者一直拿着小本本写写画画，若是凑过去瞧，全是一些诸如：《缺少光线环境下植物的异色化统计》、《黑暗对视觉影响的两极化分布》、《压抑环境下的社会心理学初步假设》……

    诸如此类，看着脑壳痛的玩意。

    “怎么了？”石右抬起脑袋，望着同伴紧张到抖脚的样子，“你看起来很紧张。”

    对，珂芋包了两辆马车，她自己独占一辆，石右和唐包包一辆。

    马车内十分宽敞，有十平米的空间，需要四匹高头大马才能拉动，而且这些马不是普通的马，而是灰蹄灵马，日行千里是常规操作。

    唐包包对这个完全不在状况下的家伙气得牙痒痒：“你就什么都没察觉到？”

    石右的思绪显然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些视线？”

    唐包包额角的青筋浮现：“既然你察觉到了，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

    总不会你丫准备一出事就喊上仙救命吧？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就不要麻烦上仙好吧？

    “这只是一些执念，”石右很淡定，“连鬼魂都称不上。”

    唐包包：……？？？

    见对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石右指了指马车外摇晃的杂草堆：“你没找到源头？”

    “草丛里……额？”

    官道旁边杂草丛生，真是太正常了，杂草随风晃动，这也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从窗口处，一晃而过的杂草，不少表面都裹着一张拉伸到看不出原本五官的鬼脸！

    这些附着在杂草上的鬼脸，瞪着马车上的活人，即便是没有任何语言，唐包包也能感觉到其中几乎溢出来的怨念，对生者的憎恶和对自身死亡的绝望。

    “这……这……这什么东西！”

    “锵！”

    唐包包吓得刀子都抽出来了一半。

    “是鬼面草，由怨念和鬼气凝聚而成，据说在鬼修的门派有很多，但在其它地方……非常少见。”

    唐包包不大明白，自己之前这么警惕，怎么还比不上这个注意力都在研究中的家伙？

    等等……

    “怨念和鬼气？”

    “对，”石右迟疑了一下，还是做了进一步解释，“死了很多人的话，就会出现这种草。”

    “死很多人？可我们一路上……”

    这话说到一半，唐包包突然闭嘴。

    如果说，柏溪人大逃亡一路上，死了这么多人，都没有出现这种草的话，那么，石右口中的“很多人”，数量到底有多么夸张，恐怕……

    “就算是在有数十万大军战死的战场上，也不过只生出不过千株鬼面草，可这里的数量，完全超过了这个数字。”

    听到这里，唐包包有些淡定不能：“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见过。”

    唐包包闭上了嘴巴，倒是石右想了想，又指了指外边：“如果你仔细看，还可以发现，一些杂草被剪断了。”

    尽管明知道，照做会发生更加胆颤心惊的真相，但唐包包还是控制不住作死的好奇心，举着琉璃溪灯，仔细观察了数十秒路边一晃而过的杂草——他发现了不少新鲜的断草根。

    这说明一直有人定期收获鬼面草。

    而在定期收获的前提下，这里鬼面草的数量，居然还是如此夸张！

    或许是因为粗略估算得出的死亡人数过于夸张，反而没能带给唐包包多少真实感，他看起来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也就是说，这里是鬼地？”唐包包务实的思考注重当下，“据说鬼地乃是冤魂厉鬼徘徊的场所，同时也是品质极好的养魂地……只是，若无天然形成的因素，而是纯粹由死亡堆砌而成，那么养魂地的鬼气会逐渐扭曲生者的心灵，让身体变得衰败，即便是鬼修，若是积年累月在这样的养魂地修行，心性也会被扭曲……”

    多亏了通识教育和前来教书的儒生们讲了不少课外知识，唐包包得以对当前的情况有一个初步的认知。

    石右觉得唐包包的回答很完美，于是点了点头，继续埋首于小本本里头。

    “……对于这种情况，你不觉得咱们该做点准备？”

    石右头也没抬，把旁边的香炉塞到他手里。

    “你给我个香炉……额，你是说，这香炉里头的檀香，有祛除鬼气的功效？”

    石右点了点头，唐包包自以为会意的打开马车内的小箱子，一同翻找，果然找出了不少同款檀香，正想拿点备用，石右被响动惊到，莫名其妙的望着唐包包的举动。

    虽然想不明白，但石右从自己的一寸袋（该一寸袋为特别喜欢石右这样勤奋好学孩子的儒生卞曲友情赞助）里头掏出了一块芗萱蜡，放到唐包包手里：

    “这是上品清心蜡，是芗城那边的名贵药材之一，只要携带就能消除中邪、鬼上身、神志不清等影响，对鬼魂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比这香炉里的驱鬼香效果还好十几倍。”

    唐包包愣愣的望着手里印章大小的清心蜡，有些呆滞的问：“这是上仙给的？”

    “不是，只是来之前我去见了黄老爷子，问了一些关于椯都的事情。”

    说罢，石右又从一寸袋里掏出了一打小玩意，唐包包见后，顿觉得都是有用的东西，再瞧瞧自己的准备，不由得心生钦佩之意：“你这……不是，你咋想到要准备这个？”

    石右停下手里的动作，仔细思考了一番回答：“知识就是力量。”

    “……知识就是脑壳痛才对吧。”

    唐包包翻了个白眼，神经质的紧张终于消停了一些。

    可哪里想到，马车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

    眼见距离椯都的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两个少年郎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情，合上马车的拉帘，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由于马车的垂帘都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外边的马夫微微掀开帘子的一角道：“二位爷，不用担心，就是一点小问题。”

    在这处鬼地发生的事情，真有小问题？

    但或许还真是小问题，因为车队很快又继续前进了。

    以为自己又一次神经过敏的唐包包松了一口气，而石右微微皱起眉头，他重新拉起帘子，似乎有些不确定自己想到的东西到底对不对。

    就这样看了几分钟，他扯来稿纸写写画画，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石右算完后，肯定的点了点头，又道：“而且应该是鬼修的一种鬼迷阵，阵纹是外边的鬼面草。”

    “……别告诉我就凭从这里看到的鬼面草，你就知道阵法的全貌了！”

    “我不知道，但可以推测——星火宫人曾经提过，不算高地落差的话，椯都距离神都不过200余里（也就是100公里），而拉车的灰蹄灵马能日行三千里——可咱们从神都出发，都过半个多时辰了还没到目的地，这不正常。”

    “而且，我勉强从鬼面草中看到了一段承接阵纹，基本可以肯定，鬼面草是某种阵法的组成部分之一。”

    “虽然早就有所察觉，但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星火宫人在椯都周边布下的阵法，并没有在意，可刚刚……他们停车了，不像是碰到了堵路的意外，而且再次行进后，马车的速度明显变快了，我想御驾宫女有些着急。”

    唐包包：……这就是上仙说过的，未成年人都最讨厌的一种生物，学霸之别人家的孩子？

    此时此刻，仿佛是为了验证石右的说法，马车再一次停下了。

    辛小舞感觉额角冷汗津津，她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差人在树上留下了一道印记，哪里想到，这才没走多久，又看到了那棵有记号的树。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硬着头皮继续走。

    二、对身后马车内的修真者言明实情。

    第一种知情不报，拖延时间，约等于慢性死亡，第二种……考虑到她之前已经有一回引起对方的不满了，如今又出情况，就算下一秒被一剑削了脖子，辛小舞也不会感觉意外。

    “仙长……”

    但，主动坦白尚有一线生机，若是装作没有发现拖延时间，后果说不定就不止被一剑削脑袋这种事了。

    念及此处，辛小舞带着颤抖的微笑，不得不回身掀开帘子道，“我们……这边出了一点小状况。”

    “小状况？你之前不是还打包票说，这条路你走了十几年，星火宫经营了数百年，从没出现过问题？”

    “额……这，我们一般不走夜路。”

    “你的意思是，这是非要坚持夜晚出行的我有错咯？”

    辛小舞捏了捏怀里多出来的三枚小瓷钱，赶紧堆笑道：“不，自然不是，是我等经营不善，这回您不管从椯都要多少人，都免费，全都免费，甚至，我们可以提供保存完好的凡人生魂，只是，请您给小女一点时间处理……”

    对，之前说要去椯都，面对着随手赏一颗小瓷钱的修真者，辛小舞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她计算了一下路况和时间，发现灰蹄灵马感到椯都的时候是深夜，在鬼地的夜晚赶路，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然而珂芋又抛出了两枚小瓷钱——对此，辛小舞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星火宫的设立的关口，在夜晚不也照常工作嘛？也不见有什么问题啊。

    抱着侥幸心理，辛小舞一个万福表示没问题。

    珂芋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处理。

    辛小舞如临大赦，赶忙命人后边一直跟着的货运马车里端出一个鼎炉来，大量的驱鬼香被投入进去，熊熊燃烧，大量的烟气和香味发散，周边的鬼面草更是才一声惨叫后没了影子。

    强迫自己不去心疼迷魂香的存货，辛小舞差人现场拼出一辆简单的板车，承载鼎炉，然后让两匹马儿拉着前进。

    只是……

    “这恐怕没什么用，观察完前边的情况，放下帘子，”石右做出判断，“迷魂香并不能驱散鬼迷阵，就算有少量的鬼面草没了，可这里又不是阵眼，不过是对阵法的效果产生了轻微的影响罢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辛小舞面色铁青的望着那棵做了记号的树，咬着下唇，从怀里摸出一个符包来，小心的抽出一张精美的驱鬼符来。

    亏大了，这次不仅不赚，反而亏大了！

    内心的哀嚎并不影响手上的动作，嘴里念叨着：

    天朗乾坤，三生万物，未有鬼魂安家处；

    地有阴间，轮回大道，地头恶煞走不停；

    若有鬼来临——天有道，鬼不守，应当诛！

    鬼差有令，鬼岂敢违——急急如律令敕！

    驱鬼符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化为一道巨大的金色符咒扩散，鬼地阴郁的气息一时之间都消散一空。

    辛小舞满意的看着周围，信誓旦旦的转身对珂芋道：“这一回一定没问题了，您放心！”

    珂芋：……你觉得好就行吧。

    于是，当辛小舞第四次看到那棵做了记号的树时，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此时此刻，她终于对当下的情况有了自觉——或许等到太阳出来了，鬼地的鬼气被压制，这不知哪来的鬼打墙说不定就没了，但她恐怕没命等到天亮了……

    不光是她觉得大事不妙，跟着她一起跑这趟的普通伙计，也害怕的想要从同伴的眼神中获取一丝安稳——然而，同伴只会比自己更害怕的样子。

    “唉……对了，你带着护身短剑对吧？”

    辛小舞：这是怕脏了自己的剑，要用我的短剑砍我的脑袋嘛？

    “自、自然……请您饶命啊，小舞今年还不满二十，还不想这么早死啊！这、这是小女攒下的一点积蓄，请您笑纳！”

    辛小舞也顾不得心疼了，赶紧掏出自己的钱袋子。

    珂芋扫了一眼，发现里边有二十来枚谷雨钱和几枚小瓷钱——行吧，这家当，秒杀那几个苘麻宗弟子。

    也从侧面证明，御驾宫女这个星火宫一线白领级别的职位，富得流油啊……

    “啧，我要的是短剑不是钱。”

    辛小舞心里一沉——是啊，某些土包子修真者想来，她若死了，这些不也还是对方的战利品？

    但——

    “这位仙长，您初来乍到可能不大了解，我等宫女就算工作出了差池，需要处罚甚至处死，那也是只有南宗门才能决定的事情，若是您因为一时喜怒砍了小女子的头，小女子没命事小，害您被南宗门通缉，可就惨咯！”

    “若是您有所了解的话，大约六年前，一名金丹真人见财起意，砍了我一个姐妹，不出三天就被南宗门的长老抓到，绑在蛊虫祭台上，享受了七天七夜蛊虫的啃食，才带着解脱的幸福死去了。”

    “再往上推的一甲子间，共有十四个修真者享受了同样的快乐，而要说最著名的，当属两百二十年前，洛书谷上下共计六百门人，全都享受万蛊噬身而死这一结果——你知道当初他们为什么会得到这个下场嘛？”

    “因为他们违抗了南宗门。”

    珂芋听完后，思绪稍微在洛书谷停留了一瞬，然后道：“哦，这些我知道，但这和我要你的护身短剑耍耍有关系嘛？”

    辛小舞：……

    老老实实闭嘴，递上护身短剑，并觉得自己刚才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说起来，听姐姐们说，偶尔也会碰到这样的修真者，不会与一介宫女计较——当然，这不是因为该修真者真的心胸宽阔，仅仅只是因为不屑与一只虫子计较罢了。

    短剑的剑鞘镀银，有灵纹附着，通俗的说，用这样的剑鞘来养剑，长此以往，剑会附带灵力伤害，使得凡人也能用这把剑轻易伤到低阶妖兽且削铁如泥，对非修真者，尚且有如此豪华的配置，再横向对比一下苘麻宗、清羽门之流……

    算了，不鞭尸了。

    说来也怪，珂芋不过是稍微让短剑带着流光在天上转了两圈，啥也没干，鬼打墙却消失了。

    石右想了好一会儿，不明白咋回事，准备等会直接问。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伏笔——我埋得非常满意。

    但代价是删了大概2700多字……就是写了以后发现自己漏了几个重要的支线和主线，导致不得不重写的悲伤故事。

    5300多字的大章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