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没有喝过快乐茶后——
他想起了更多事情, 更多……令他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但此时的小丁已经进入了魔怔的状态,精神状态很差,他已经不是第一回出现有人和他说话的幻觉了, 他以为这次也是幻觉, 便喃喃自己的经历。
他记起来了,自己本是神都书生,自从紫云国没了以后, 也有书生要考取功名的说法, 只是不再是为朝廷效力,为江山社稷添砖添瓦,而是为地方大族和修真宗门效力。
但书生茫茫如海, 如何才能从中脱颖而出?
没钱没权, 没门没路,对于寒门子弟来说, 最好的敲门砖, 便是名声。
想要闯出名声,最快的自然是云游书生, 收集故事,讲故事,讲得好了,名头自然回传到贵人耳中,以后若是某位贵人要招揽书生做事,一看那名单——哦, 这人我眼熟啊。
接下来的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至少小丁等一众寒门书生,都是这么认为。
所以,小丁十五岁那一年,便背起小书箱,周游神州洞天,收集各种各样的故事。
后来他发现,在别的地方,云游书生是个稀罕货,特别是一些闭塞的小村子,很乐意家家杀鸡杀鱼杀猪招待书生,拿出十几年份的好酒,就为了听书生讲故事,讲讲外边的见闻。
村子里三岁以上的孩子,父母也会准备一些银钱,请书生赐个好名字。
并教会孩子写自己的名字。
又或者,新年的时候,村民们只要有点闲钱,就会请书生写一副对联,讨个好彩头。
但在神都,却不是。
不管他们在外有多受欢迎,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在神都,他们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因为神都的书生,实在是太多了。
小丁很快意识到,自己要有特点,才能从同辈之中脱颖而出。
但如何才能有特点呢?
他见过急于出名的书生,为了与众不同而做出各种奇葩的举动,最终沦为笑柄。
思索的时候,小丁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圆领雀。
大雪天的,翅膀折了,掉到地上,伤口上都是冻起来的冰渣子。
看着怪可怜的,小丁救了之后小鸟后,发现这只小鸟聪明伶俐,便很快认为,自己……可以训练这只鸟儿,配合他说书!
但用小动物来配合说书,也并不是没有前人做过,说实在的,如何配合,怎么配合才能有效果,这才是难点。
然后,在练习过程中,忍无可忍的雀妖像啄木鸟一样对着他的额头连戳,口吐人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周的时间还是太短,之后的记忆仅剩下朦胧的感觉和少许碎片,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待你开得学堂,咱修得人身,咱们就共结连理,共度余生可好?”
妖的世界观很简单,喜欢就上,雀妖也全无女儿家的扭捏,直白的表达自己对书生的喜爱。
而且,雀妖还听闻有些穷苦的庶人,为了能嫁到大户人家,甚至会为了八字相合而改姓氏,改名字,雀妖小姐也不知道是咋理解这件事情的,突然就说要和书生同姓。
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小丁。
书生哭笑不得,觉得这名字怎么看都不是女孩子家家该有的,但比珂芋还要起名废的雀妖小姐,却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书生嚷嚷着让她换一个,肯定是嫉妒自己的起名才华!
最后,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在名字后头再加一个字,变成了小丁梅。
虽然还是不好听,但比原来好多了。
至于回答……
小丁清晰的记得,自己同意了,而且很高兴,甚至抱住雀妖小姐,在对方的抗议中来了一次举高高——代价是额头多了几点血印子。
可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在外人谈之色变的无忧谷,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小丁梅又怎么了?
更荒唐的是,他家后院还有一座坟墓,里边是自己的娘子。
对,小丁在这里的身份,是一名成家的农夫,自己的结发妻子,是个快乐的小女人,总是幻想着不切实际的快乐。
这最终让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某一天,娘子说想要去村子外边湖里掏彩贝——这些彩贝各式各样,五颜六色,一些漂亮的珍品,连城里的贵人都来者不拒。
村里里边,也有蛮多人潜水去掏彩贝,但……那都是极通水性之人,可自己的娘子,就是一只旱鸭子。
让其突然潜入四十多米深的湖底掏贝壳,现在想来,真的与坐看娘子去死没什么两样。
但喝了快乐茶的两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危机的判断能力,不管发生什么,快乐就完事了。
所以,小娘子背着箩筐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据说是捡拾彩贝的时候,因为贪图深水区的漂亮彩贝,被一块巨大的贝岩勾住了衣裳,气不够了,想要往上游,却因为撕扯衣裳花了一些时间,本就水性不好,这下惨了……
自己当初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不光是坐视水性不好的娘子去深湖摸彩贝也好,还是司祭在一个仪式点了点他们二人的脑袋,两人就欢天喜地的结婚也好……尽是些怪谲的事。
小丁甚至不大明白,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就这么蠢?
更无法原谅的是,在这么久的时光之中,他一直忘记了小丁梅。
说到底……那一次,他同意了与小丁梅的婚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一想就头痛,根本无法思考。
“……看来其它的往事,你暂时是想不起来了。”
小丁魔怔的状态突然恢复正常,他猛然抬头,骇然发现,屋子里头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一个人!
还是个美人,但这不是重点!
“你——”
他这两周以来如履薄冰,就是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没喝快乐茶!
“毕竟,对于过于痛苦的回忆,遗忘是一方过于便利的良药。”
但便利不是比抗生素还滥用的理由。
“你是什么人!”
面对着小丁紧张不已,摸出一把菜刀准备拼命的样子,珂芋神色温和的道:“小家伙,你好啊,茗霜玉那小丫头片子,承蒙你照顾了。”
茗霜玉……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小丁捂住了头部,他的头又痛了起来,多亏如此,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来无忧谷的时候,他也不是马上就变得这么奇怪的!
“想起来了?那你应该记得,和你一道的那几个孩子,成功从无忧谷逃走了。”
小丁眼前一亮。
“孩子们受了刺激,很多都记不清楚,我想问问你,当时到底咋回事?”
“您是……”
小丁也是疑问,续而又舔舔嘴唇,意识到这是转机,这是机会!便一五一十的将一切道来。
茗霜玉去年所说的无忧谷一行,确实有很多缺漏。
比如说,他们到无忧谷的第一站,是一条无人的官道。
“那官道十分诡谲,可以看清两边的事物,但不知为何,却总给虚幻的不真实感,而且我们也无法离开官道,官道旁,有无形的墙壁……”
小丁越想越是后怕,但珂芋却啃着甜瓜,心里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同,但游戏场景模型却是共通的。
这里是幻境生态树内部,换个说法是,大型浸入式虚拟世界。
虚幻不真实的场景?这很正常,因为官道两旁只是贴着一些背景贴图。
走不出官道也很简单,那是空气墙,免得人跑到游戏贴图里产生什么BUG。
总之,小丁和茗霜玉一众孩子撞到了一起,双方经历了怀疑和试探后,也没琢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一直待在原地也不是事儿,只能姑且顺着官道前进。
然后,他们在三叉路口,遇到了另一拨人,双方面面相觑,短暂的交流之后,继续向着唯一的道路前进。
再然后,他们又来到一个三叉路口,碰到了新的人。
总之就是套娃呗,队伍越大越大,官道越来越宽,但……
有人融化了。
就是字面意思。
“我……我们发现,有人像被烧融的蜂蜜一样融化了。”
这不是极个别的现象,而是很多人都是如此,不一会儿,人群的数量就减少了四成还多。
没有任何先兆,不知晓自己啥时候也会融化的路途,简直就是噩梦。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座硕大的城池,以小丁的见识来看……应该比神都还要大。
至少也是一座规模堪比神都的城池。
有人告诉他们,这是无忧谷,那些融化的人只是不适应无忧谷,被踢出去了而已。
剩下的人,会在无忧谷迎来新生。
“但没什么人信。”
珂芋点头——理解,一个适应性筛查,却故意把过程弄得这么麻烦,还设计了一个这么惊悚的登出动画。
也难怪会害怕。
“然后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地方居住,当地的居民都很热情的欢迎我们。”
“……热情得让人害怕。”
顿了顿,小丁又道:“我总觉得那些人,与喝下了快乐茶的我不大一样,回忆起来,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没有快乐茶,也会永远快乐一样,而且……”
小丁琢磨着内心中古怪的感觉,补充说:“即便是喝下了快乐茶,但若说会不会有其它情绪,自然也是有的,还是会害怕,会感觉到不妥,会愤怒和生气的,只是这些情绪无法占据主导,很快被快乐冲淡。”
娘子说要去捞彩贝的时候,小丁心里也不是一点异样感都没有,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事情不大对,可惜这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而城中住民……看起来连那几个呼吸时间的异样感都不会有,只是一味的沉浸于快乐之中,不会有任何忧愁,直到死。
茗霜玉等人想来是真不记得了,但小丁记得很清楚,城内有律法,也有胆大妄为,触犯律法而被斩首的人。
但那些人……
推人上刑台的捕快笑嘻嘻,举刀的刽子手嘴角弯弯,就连被砍头的人,也是笑着流口水,仿佛趴的不是断头台而是课桌,台下看戏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留下来,也会变得和这些人一样?
这种恐惧,是他们逃跑的初始动力。
只是,丁书生真的运气不大好啊,被那娘子,也就是当时还住在城内的一个寡妇瞧上了。
那寡妇的丈夫咋死的不知道,但恐怕也不会比寡妇后来的死法好多少。
丁书生那会儿还没忘记与小丁梅的约定,怎么可能答应,他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结果那寡妇见他总不答应,就总缠着,有一次端着洗菜水发现他了,一不小心淋了他一身洗菜水,随即邀请他去屋内坐坐,还要做饭给他吃。
丁书生哪里敢答应,立刻走人,但落在茗霜玉眼中,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问题是,谁也没想到,那寡妇实在是太喜欢丁书生了,便去找了司祭,司祭也很高兴,就把丁书生抓去,强行举行仪式。
仪式过程记不得了,总之,自那之后,丁书生便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转而坚信自己与寡妇两情相悦……
最草(一种植物)的莫过于,寡妇也忘了自己是个寡妇,她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岁,变成了一个娇羞可人的小姑娘。
而且还是处女!
洞房那日他亲身确认过了!
小丁估计是觉得这太太太……不是事儿了,话一出口才注意到,面前的神秘人是女的……
之后,回忆起更多房事细节的小丁暂且忘却了自己糟糕的处境,内心又生愧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小丁梅。
但珂芋觉得,或许,他已经没有愧疚的必要了。
幻境生态树内部的情况先不提,椯都人也先放着,先说一件事情——这棵树是以什么基准,将外人的灵魂和精神拉入树内的?
从这棵树到底出自谁的手,还有茗霜玉等孩子当时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就能猜到一二了。
是绝望。
绝望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被拉入无忧谷中。
至于椯都人被拉入无忧谷的机制,则更为复杂一些,这里先不细说。
而且,从小丁的话语来看,恐怕,在被拉入的瞬间,他最痛苦的记忆,就已经被无忧谷抹去了。
将一切不快乐的事情删掉,在空缺处填补各种快乐要素,包括但不限于人格、记忆、身体和思想,仿佛这不是独立的人,而是可以随意拆分拼装的拼图。
这就是珂芋看到的无忧谷运营现状。
作者有话要说:愿所有逝者安息,今年大家都太不容易了,感谢所有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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