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走后,孝廉府里冷清了不少。谢舒命人严禁门户, 府里的各处下人若无差事不得擅自出入, 前后府门每日天黑时落锁, 次日寅时解宵禁。府里的下人原本以为孝廉不在,可以松快些了,却不想一向不大管事的孝廉夫人此番却严谨有决断起来,每日必定亲自到各处巡视, 有时还带着袁夫人一起。
转眼间小半个月过去,府里井井有条, 宁静无事。这日是初五,谢舒一早起来, 因要去将军府探望吴夫人, 便提前传了饭来吃,刚吃了两口, 只听一个小丫头在窗下禀告道:“夫人, 袁夫人来了。”
谢舒和袁裳如今隔三差五便要见面,谢舒闻言忙道:“请她进来。”那小丫头答应着去了,青钺原本在妆镜台前替谢舒清点妆匣里的首饰,此时也忙跟着迎了出去。
片刻但见外厢纸门一开, 袁裳带着袁朱进来了。今日天寒风大,袁裳披了一袭曳地的浅青毛边斗篷,将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风帽亦兜在头上, 只露出一张素白清丽的秀面。袁裳进门施礼道:“贱妾见过夫人。”
谢舒忙道:“不需多礼, 快坐。姐姐一向身子弱,今日又格外冷,怎么想着过来了?”
袁裳在侧席上坐了,袁朱接过她的斗篷,只见底下穿的是略浅一色的深衣,衣缘无纹。袁裳如今正在给袁术服丧,一向是这等冷清的打扮,谢舒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让青钺把火炉挪得离侧席近些,给袁裳暖暖身子。
袁裳道了谢,谢舒问道:“姐姐吃饭了么?”
袁裳道:“尚未,不过早起喝了碗粥。”见谢舒面前的案上摆满了饭羹,转首看了眼妆镜台上摆着的铜漏壶,道:“现下才是寅时三刻,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食时呢,夫人怎么这么早就吃饭了?”
谢舒拿起搁在手边的丝绢擦了擦嘴,道:“今日是初五,我得去将军府看望母亲,是以早点吃了,也好早些过去。姐姐来得巧,不如和我同去?”
袁裳恭谨道:“贱妾身为侧室,只怕是不配去将军府探望老夫人。”
谢舒道:“不打紧,有我带着你,又不是让你自己去。况且如今孙将军征战在外,母亲和大嫂没人陪伴,难免会觉得寂寥,去的人多些,也能热闹热闹。”
袁裳道:“那便多谢夫人抬举了。”
谢舒道:“姐姐客气了。袁朱,你去厨下让人把你们夫人的饭送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吃了好动身。”
袁朱原本不喜谢舒,但近来二位夫人尽释前嫌,往来频繁,袁朱一向唯自家夫人的马首是瞻,见袁裳对谢舒恭敬,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几番接触下来,也觉得谢舒温婉和善,袁朱便也对谢舒生了几分好感,此时听得谢舒吩咐,便应诺去了。
谢舒又道:“青钺,你跟着她去,彼此也能照应着些。”青钺也跟了出去。
屋里一时只余谢舒和袁裳二人,几个谢舒屋里和袁裳带来的小丫头在外厢里静静地候着。谢舒道:“自从步氏走后,姐姐身边便只剩下袁朱和兰汐两个侍婢,人手还够用么?若是不够,不如从后院那些小的里再提拔几个,或是让孝廉再给姐姐拨几个人使唤?”
袁裳道:“够用了,原先我在袁府时,身边也只不过是袁朱一个。如今夫人身边只有青钺,妾却有袁朱和兰汐两个人服侍,已是僭越了,怎好再要人?”
谢舒笑道:“不打紧,我不大在意这些。况且青钺颇为得力,我身边有她一个就够了,人多了反而手忙脚乱,易生事端,还不如没有。”
袁裳微笑道:“仆婢在精不在多,妾也是这个意思。”
谢舒道:“只是步氏居心叵测,如今离了孝廉府,咱们是清静了,可若大嫂将她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患。大嫂为人又心善,若是一时不察,着了她的道可怎么好?”
袁裳蹙眉道:“按说咱们该提醒大嫂一声,可咱们自家后院里的事,不好张扬得连将军府都知道。况且内中有些细节,咱们也是凭空猜测,并无切实的证据,怎能说给大嫂听?未免有搬弄是非的嫌疑。可若什么都不说,只让大嫂提防步氏,又有些莫名其妙,大嫂也未必听得进去。”顿了顿道:“夫人有什么好主意么?”
谢舒摇摇头,两人便沉默了,都暗中替大乔悬着心。过了半晌,袁朱和青钺带了厨下的人回来,向袁裳面前的案上摆饭。谢舒方道:“大嫂此番将步氏带走,如果真是孙将军的授意,那么孙将军想必对步氏的为人有所了解,即便大嫂不在意,孙将军也会提点她的。如若实在放心不下,待会儿咱们一道去将军府看看,再想办法不迟。”
袁裳见谢舒如此说,便点了点头。
此时饭已上桌了,谢舒见袁裳面前不过是一道蒸鱼、一只熟鸭、一碗菜和两份羹汤,自己面前却摆了大大小小十多道汤菜,几案上几乎要排布不下,除了鸡鸭鱼肉,还有鹿肉、蚌蛤、虾蟹等等。
谢舒自穿越以来,因为身份还算尊贵,每顿饭都是这么吃的,本来没觉得有何不妥,此时见袁裳的菜式寒酸,才愣了愣,道:“厨下的菜都送齐了么?”
袁朱道:“都齐了。”
谢舒挑眉道:“为何只有这些?也太不像话了。莫不是厨下的人见孝廉不在,故意敷衍姐姐?”
谢舒刚进府时曾被厨下的人苛待过,因此格外警觉,只怕袁裳也受同样的委屈。袁朱见她替自家夫人着急,心下感念,忙道:“夫人多虑了,夫人如今御下有方,厨下的人断断不敢的。是因为前番府里的账目出了错,孝廉罚我们夫人每月用度减半,从上个月开始,我们夫人的菜式就是如此了。别说是我们夫人,就连孝廉自己也是一样的。”
谢舒听了更是觉得诧异,袁裳挨了罚,自己又何尝没有,就算自己身为正室,每月的用度比袁裳宽裕些,但也不至于相差如此悬殊。况且自己每月的用度再多,只怕也比不过一家之主孙权,连孙权都吃得如此寒酸节俭,自己又是哪来的钱能每日吃得起大鱼大肉?
谢舒的私房钱平日里都是青钺掌管着的,谢舒一念至此,便转眼去看青钺,却见青钺一改往日的沉稳,满面不安地往袁朱身后躲了躲。谢舒更觉得事有不对,扬声道:“青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的饭菜比袁姐姐丰盛得多?”
青钺只得上前两步道:“夫人虽被孝廉罚了钱,但还有从前省下的体己,奴怕夫人吃不饱,便私下拿钱打点了厨下,因此夫人的饭菜才略丰盛些。”
谢舒听得“啧”了一声,埋怨道:“刚走了一个自作主张的紫绶,你怎么也糊涂了?就算要拿钱打点厨下,也该知会我一声才是。况且我身为孝廉夫人,合该与孝廉和袁姐姐同甘共苦。”
青钺忙俯首道:“奴知错了。”
袁裳不忍眼睁睁地看着青钺受责备,在旁劝解道:“青钺也是一片忠心,夫人可别怪她了,妾素日便吃得清淡,又一向没什么胃口,如今这样就很好,夫人不必替妾觉得委屈。”
谢舒道:“那也不成,我心里总过意不去。”想了想道:“青钺,此番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再拿着我的体己去厨下打点打点,今后我吃什么,袁姐姐也吃什么。至于孝廉——”
谢舒幽幽一叹,道:“我的体己有限,就不管他了。”
一席话说得屋里的人都笑了。青钺忙答应着去了,过了大约一顿饭时候,又带人进来给袁裳添了几道菜。
两人一同吃过饭,袁裳便亲自服侍谢舒更衣打扮,袁朱和青钺在一旁帮手。谢舒换下身上的家常衣裳,袁裳从衣箱里替她选了几件深衣捧了过来。谢舒翻了翻,见一袭烟紫,一袭羽蓝,一袭桃粉,笑道:“姐姐穿得那么素淡,为何给我选的衣裳,都这般鲜艳?”
袁裳道:“妾蒲柳之质,随意打扮打扮也就罢了,夫人却年轻娇艳,正适合这些鲜亮的颜色。况且待会儿要去将军府侍奉老夫人,还是穿得用心些才好。”
谢舒笑道:“是得用心些,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一袭缀珍珠的斗篷,正适合今日穿呢。”
袁裳道:“放在哪里了?我去替夫人取来。”
谢舒道:“姐姐只管坐着,让青钺去,我屋里的东西她都知道。”
青钺听了却不肯去,问道:“夫人为何想起那件斗篷来了?夫人平常总嫌那斗篷上缀着珍珠,太过华贵惹眼,况且还是象牙白的,不禁脏,奴见夫人不爱穿,已收进放婚服的箱子里去了。”
谢舒道:“我今日有些想穿,你取来便是。”
青钺应诺去了,片刻用朱漆松木盘捧了斗篷过来,果然是华贵点眼,洁白无瑕。袁裳替谢舒披上斗篷,两人便一道出门,乘马车去了将军府。
因着孙将军带兵西征,将军府与孝廉府一样门庭冷清,谢舒让车奴直接将马车停在了侧门外,进门一拐便是吴夫人日常起居的院子。
谢舒与袁裳相携进了院门,只听屋里孙绍正哭得一声高过一声,大乔柔声哄道:“绍儿听话,让步姐姐抱你一会儿好不好?我这会儿腾不出手来哩!”
孙绍大哭道:“不要!她长得像狐狸,我不喜欢她,我要二叔母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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