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 谢舒洗过澡,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孙权进来了。
一入春夏,江南便多雨,外头的雨已绵绵不断地下了一整天, 此刻尚没有停, 院子里新开的槐花被打落了一地,连屋里都充斥着沁人的幽香。
孙权收了湿淋淋的纸伞,递给外厢里候着的青钺, 见谢舒正坐在妆台前,便也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谢舒从铜镜里看了看他,道:“外头下着雨,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因着刚洗过澡,屋里又暖和,谢舒在内衣外头穿了身单薄的纱衣,妆台上两盏油灯明亮地燃着, 映得那纱衣朦胧轻透。她如今虚十六岁了,渐渐有了少女的体态, 腰肢纤细,瀑布似的青丝披散下来, 几乎将她的整个背部遮住, 愈衬得她身形娇小, 美不胜收。
这段时日袁裳病了, 谢舒又不让碰, 孙权见此情形只觉浑身燥热,几乎把持不住,却也只得强忍着,拿过谢舒手中的木梳道:“夫人,我帮你梳头吧。”
谢舒也不推辞,孙权用木梳沾了花油,慢慢地篦着她的长发,谢舒低头摆弄着一只青釉胭脂盒,随口问道:“明日该去将军府看母亲了,夫君还会陪我去么?”
谢舒过腰的青丝又黑又直,垂顺得能一梳到底,孙权的手势却顿了顿,道:“明日不必去了,我已帮你向母亲告了假,这几日总是下雨,外头泥泞难行,待过几日天晴了再去不迟。”
谢舒已盼望许久了,如果可以,明日还想顺路去看看孙策,闻言失望道:“这是为何?下雨又有什么要紧,咱们江南十天有八天都在下雨,也没见你因此耽搁了打仗啊。”
孙权默默不语,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梳着头。谢舒侧首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还介怀着那些流言?你亲自陪我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孙权叹了一声,停了手低头摆弄着木梳,道:“大哥和大嫂近来正闹别扭,已有几日不说话了,你还是别去添乱的好。”
谢舒心里一沉,猜到两人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才闹起来的,沮丧地低了头。孙权倾身将梳子搁在妆台上,从背后圈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落下细细的吻。
谢舒正心绪不好,没作回应,也没推开他。过了片刻,却觉身子一轻,已被孙权打横抱了起来。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谢舒惊呼道:“你这是作甚?”挣扎着想要下来,却哪里挣得过孙权。两人身后几步远就是床榻,孙权将她扔在榻上,便俯身压了过去。
孙权比她高大强壮太多了,坚硬如铁的胸膛紧紧地抵着她,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身上的纱衣片刻间便被揉皱了。谢舒尽力偏过头避开他,道:“你发什么疯?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不愿意,你就不会强迫我么?”
孙权抓住她的手,凑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你为什么不愿意?你是我的夫人,我难道不能碰你么?”
谢舒情急辩道:“你现在知道我是你的夫人了?当初咱俩成婚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了?”
孙权稍稍撑起身子,摁住谢舒的手却是一毫也不肯放松:“当初的确是我的不是,可我错也认了,好话也说了,你却仍是不愿意,那我还能怎地?你究竟是因为怨恨我才如此不情愿的,还是怕我知道什么?”
谢舒仰望着他,只觉他目光隐晦,不觉停下挣扎,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权向她身下一瞥,谢舒便明白了,一时又羞又怒,扭着身子想踹开他,骂道:“你混蛋……”
孙权却制住了她,谢舒与他力量相差悬殊,动弹不得。孙权凑近她道:“你前几日是不是背着我派青钺去了趟将军府?”
谢舒一怔,孙权摁着她的手紧了紧,皱眉逼视着她:“你让她干什么去了?”
谢舒派青钺给孙策送了封信,嘱咐他切莫轻出微行,又求他做主给步氏指婚。孙权曾与步氏有私,谢舒不想将此事告诉他,况且又与孙策有关,谢舒只怕他更加误会,一时便犹豫着没答话。
孙权看在眼里,只觉心头火起,再不多问,只咬牙一把扯开了她的纱衣。肌肤暴露在雨后微凉而潮润的空气里,起了一层薄栗。谢舒挣扎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孙权不听,谢舒喝道:“孙权,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信你大哥!你今日若是做下去,我不会阻止你,也阻止不了你,但从今往后,你休想再让我回心转意!”
孙权一顿,只见谢舒在身下剧烈地喘息着,涨红了一张粉面,青丝在榻上铺开,像是一池郁盛的海藻。
孙权注视她半晌,目中的烈焰终是渐渐熄灭,化成一地苍凉的死灰,他翻身下榻,冷冷道:“我去书房睡。”便开门出去了。
谢舒缓了缓神,也披衣起身,来到外厢一看,只见青钺和朝歌都被孙权吓得跪在地下。
青钺方才在门外便听见了谢舒和孙权的争吵,此时见谢舒出来,叩首道:“夫人恕罪,是奴办事不力。”
谢舒望着大敞的殿门,方才孙权走得急,殿门被他推得尚在微微地晃动,门外夜色正深,雨点打在廊下,沙沙有声。谢舒淡淡道:“没事,我早该料到的。”
次日一早雨停了,只是天色还阴沉着。大乔清晨起来去看了看吴夫人,便在自己屋里陪着孙绍玩。
孙绍虽然还只有虚三岁,却很懂事,大乔近来与孙策生了嫌隙,彼此疏远了,他也略有知觉,此时便乖巧地依偎在大乔身边,玩一会儿便抬头看看大乔。
大乔心知他是怕自己哭,便冲他笑了笑,孙绍也笑了,抱着小老虎钻进了大乔的怀里。大乔摸着他毛绒绒的头顶,却心里一酸,连忙忍住了眼底汹涌的泪意。
这当口侍婢阿琅从门外进来,禀报道:“夫人,人已到了,夫人要亲自过去看看么?”
大乔用绢巾拭了拭眼角,将孙绍交给侍婢照看,起身道:“咱们走吧。”
两人来至前厅,从后门绕进屋,只见主位后已立起了一道屏风,桌案前挡着纱帘。大乔先站在屏风后看了看,见屋里的侧席上坐着个年轻男子,穿了身半旧的灰麻长衫,看着大约二十出头年纪,面貌虽不出众,但算得上端正,眉间生了一颗红痣,鲜艳夺目。
这几日大乔虽与孙策闹了别扭,却也不敢不听他的吩咐,派人在城中四处物色青年公子。谢舒也送了几个人选来,孙策亲自挑了挑,选中了眼前的这位,便派人把他叫了来,意思是与步氏见上一面,就给他俩指婚。
大乔低声吩咐阿琅:“去把步氏叫来吧。”
阿琅应诺去了,大乔走到主位后坐下,那男子见她出来,便起身拜道:“草民拜见将军夫人。”
大乔隔着纱帘道:“公子不必多礼,坐吧。孙将军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么?”
那男子道:“知道了,带草民过来的军爷在路上已知会过草民了。只是草民何德何能,竟能娶到夫人身边的人,实在是惭愧。”
大乔微笑道:“你能在那么多人中被孙将军选中,想必也有你的过人之处,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已派人去传步氏了,还请公子稍候片刻。”
这时候步练师还毫不知情。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今日林苑里泥泞不堪,残红凋零,落叶委地,步练师正闷闷不乐地打扫,却见大乔身边的阿琅顺着小路过来了。
步练师的地位远不如阿琅,忙躬身退到了路旁避让,阿琅却在她面前立住了,道:“步氏,夫人传你有事,跟我来吧。”
步练师见阿琅冷着脸高高在上,也不敢多问,忙跟着她走了。两人一道来至正院内,进了前厅,只见主位上纱幔低垂,后头坐着位女子,即便隔着流云轻雾般的纱帘,也能看出她端庄矜贵,华光照人,正是大乔。
侧席上坐着个男子,面目不算出众,眉间的一颗红痣却格外点眼,步练师本不明所以,偶然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心里一慌,方才明白了几分,连忙低下了头。
阿琅禀报道:“夫人,步氏来了。”
步练师忙上前两步跪下,恭敬道:“奴婢拜见夫人,请问夫人有何吩咐?”
大乔道:“府里来了客,伺候的人手不够用,传你过来帮忙招呼招呼。”顿了顿,吩咐道:“去给这位公子上盏茶吧。”
席侧烹茶的侍婢闻言盛了一碗茶汤,步练师起身过去接了,送到那男子的案上,一抬眼,只见那男子也正打量着她。步练师只觉那男子虽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但比起孙权来却是差得远了,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半旧的,离近了还能看清袖口磨起的毛边,想必家世亦不算好。唯有眉间的一颗痣嫣红欲滴,像是朱砂点就,令人一见难忘。
步练师给他送了茶,便恭谨地退在了一旁。大乔看了看她,淡淡道:“罢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步练师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弯腰穿鞋,却趁机竖耳听着屋内的动静。
隔着纸门,只听大乔道:“公子可还满意她么?”
那男子道:“自然满意,将军夫人身边的人,果然个个都跟天上的仙子似的。只是……”那男子稍稍迟疑:“只是草民家贫,怕是娶不起这等娇贵的人物。”
大乔温言道:“你不必担心,她的嫁妆由将军府替她出,除此之外,还会再给你一笔钱,作为安置所用,只是有个条件。”
那男子道:“愿闻其详。”
大乔道:“带着她远走高飞,去别处安家,永远不要再回吴县。”
那男子听罢心里明白,这大约是犯了事,或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听见了不该听的,因此将军府要将她打发出门。那男子道:“草民知道了。”
大乔迟疑道:“还有一事不能不告诉你,她已经不是姑娘家了,你……”
男子会意,接口道:“草民能娶到这等天仙似的人物,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要求其他,请将军夫人放心就是,草民必不会因此苛待她。”
大乔笑道:“公子开明,那么,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了。”
门外,步练师一步步地走下台阶,只觉脚下虚浮,她筹谋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爬到了高处,别人却只消动动手指,就能将她重新打落深渊。心里的恨像是翻涌不息的海潮,一波接着一波,几乎将她的神智湮灭,步练师咬紧牙关,在袖底狠狠地攥住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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