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起先还能呜咽几声, 待一百巴掌过后,便只有呼呼出气的份儿了,头上的簪钗珠饰四下飞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不成人形。
殿内殿外的人都骇得呆了, 又见谢舒站在一旁袖手冷冷地看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都只道这位将军夫人是个厉害人物, 一时屏息静气,无人敢擅自出声,殿中只闻噼噼啪啪清脆的掌掴之声。
孙权的酒早已被吓醒了,见大庭广众之下闹得实在不像话,正想起身让谢舒停手,却见一个什么东西蹦到了自己脚边。
孙权定睛一看,只见是步练师的一只银耳珰, 步练师这几日总戴着在他跟前晃悠,因此孙权略有印象。此刻那银耳珰已染了血, 钩环上还挂着一丝猩红的残肉,孙权看得清楚, 腿一软, 又坐回了原处。
又打了约莫一刻钟工夫, 青钺的动作渐渐慢了, 显见是累了。谢舒道:“青钺, 你歇歇吧,换朝歌来。”
殿中人闻言无一敢有异议,青钺和朝歌应诺,正要换位,哪知朝歌手一松,步练师却软倒在了地下,头磕在地板上一声闷响,显然摔得极重,被血汗黏湿的头发散开,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早已不复往日娟丽。
孙权正巧看见,只觉胸中一涌,差点吐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朝歌上前探了探步练师的鼻息,道:“还活着,夫人,是泼醒了接着打么?”
谢舒尚未回话,谷利在旁轻声道:“夫人,政事要紧。”
谢舒便挥手道:“行了,先拖出去吧,派人好生看押着,待我回头再与她算账。”
立时有两个侍卫进来架起步练师出去,裙摆蹭过地下的血,在殿中拖曳出一道尺来宽的红痕,触目惊心。
谢舒又吩咐道:“来人,把屋里收拾收拾,重新摆酒上来。”回头对上孙权不解的目光,忽然柔媚一笑道:“今夜我要陪将军好生喝两杯。”
谷利一心惦着政事,忍不住道:“夫人……”
谢舒断然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谷利还待再说,仲姜已拉了他出去。两人退到殿外,看着侍婢鱼贯不息地向殿内送酒送菜,谷利只觉心中不解,低声问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赶走了步氏,她自己怎么又陪将军喝上了?那孙辅叛变的事什么时候说?”
仲姜也参不透谢舒的意思,却道:“夫人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咱们拭目以待就是。”
殿内谢舒看着闲杂人等都退净了,只余她和孙权二人,才走到孙权身侧坐下。案上的酒菜已重新换过了,菜是热的,酒也温着,谢舒执起酒壶斟了一樽酒递到孙权嘴边,问道:“要我喂你喝么?”
孙权一把推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盛怒之下力气极大,铜樽里的酒又是满的,被他一推,尽数泼在了谢舒的裙摆上。谢舒低头用绢子拭了拭,冷冷一嗤道:“我想干什么?我倒要问你想干什么!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江东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你不去查清真相,主持大局,每日把自己关在屋里醉生梦死?步氏明知此节,非但不对你加以规劝,反倒百般鼓惑,助纣为虐,此等贱婢,我难道不该罚她么?”
谢舒说得句句在理,孙权虽心中有气,却也无言以对,愤愤地别过脸去不看她。谢舒斟了樽酒推给孙权,自己也斟了一樽,道:“喝了这杯酒,咱们就进去圆房,明早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你意下如何?”
孙权听得心里一动,却转首冷笑道:“什么?圆房?谁说我想跟你圆房了,你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了!”
谢舒对上他一双冷冰冰的眼,却毫不退缩,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为何颓废。山越作乱,叛贼四起,都只不过是小事,你真正在意的,是别人说你靠女人上位,是别人说我与大哥有染!”
孙权神色一动,果然蹙起了英眉,含恨转开了目光。谢舒拉着他的前襟要他面对自己,沉声道:“可你也不想想,大哥是什么人?他戎马半生,雄踞江东,慧眼识人,岂会因为一己之爱恨,将家族大业交给不堪重用之人?你是他嫡亲的弟弟,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之所以将江东交给你,不是因为对我有所眷顾,不是因为对我爱屋及乌,而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别人不相信你不要紧,但你得相信你自己!”
孙权倔强地别过脸不肯与她对视,但映着坐侧连枝灯浑黄的烛火,眼眶却微微地泛红了,谢舒便知自己的一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孙权虽是一代枭雄,但他至今也不过才虚十九岁,搁在现代尚且是个高三学生,可是从此刻开始,他就要与刘表、刘璋、袁绍、韩遂、公孙竞逐天下,与比他大二十多岁、连当他父亲都绰绰有余的老狐狸曹操刘备斗智斗勇、三方争雄,他所面临的一切,远比高考要严峻千倍万倍!那么就算他一时想不通,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谢舒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把铜樽往案上咚的一放,便埋首开解腰间的衣带。孙权听见窸窣声,转头看了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谢舒挑眉道:“你不是怀疑我与大哥有染么?你不是宁愿相信别人的闲话,也不肯相信你自己么?我知道不论我怎么解释,你都很难释怀,那我就只能以此证明自己——”她的手一松,衣带从腰间滑落,衣襟敞开,只见里头穿的是一袭嫣粉的抹胸襦裙。
她的肤色莹白胜雪,被纱裙一衬,更幼嫩细腻得如同莲藕一般,形状优美的锁骨随着她的气息微微起伏,像是蝴蝶栖落时轻盈张阖的翅。
孙权看得呼吸一滞,慌忙想挪开眼去,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抓着,不论他怎么努力,目光都无法移开半分。谢舒道:“你我虽是夫妻,但自打成婚以来,从未同过房,我是否与讨逆将军有染,你一试便知。”话毕伸手拔下发间的忍冬花步摇,绸缎般的一头乌发如瀑倾泻,披落在她裸/露的肩上,黑白分明。
孙权呆呆地看着,谢舒见他木然,恨道:“快点!再过一会儿我可就要反悔了!”
孙权回过神来,只觉浑身上下的热血直冲头顶,拦腰抱起谢舒,便往内室里去了,谢舒宽大的外裳滑落在原地,像是蝴蝶羽化后褪落的残衣。
……
次日一早,谢舒醒时天已亮了,榻边的鹤首铜灯灯油燃尽,不知何时已悄然灭去,只余下两道清烟幽幽飘散。天光透过纱帐洒在帐内,温柔缠绵得像是有情人轻抚的手。窗外的鸟鸣和蝉鸣声隐约可闻,远远的像是响在另一重世界。
谢舒在被窝里动了动,只觉浑身酸疼,疲累不堪,昨夜温存后绮糜的气息还依稀留在帐中,身边的孙权却不见了。
谢舒清醒了片刻,起身掀开帐子一看,只见孙权已起来了,正站在窗下就着铜盆洗脸,许是怕吵醒了她,并没叫人进来伺候,自己也轻手轻脚的。
谢舒披衣下榻来到他身边,挽起袖子亲手拧了一块绢巾递给他,两人一时四目相对,想起昨夜的情形,都红了脸。
孙权接过绢巾,讪讪道:“夫人不再睡一会儿么?”
谢舒道:“不了。”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壶,已是卯时三刻了,孙权尚未更衣,只穿了一身纯白的中衣,谢舒问:“夫君今日想穿什么衣裳?妾伺候夫君更衣。”
孙权犹豫了一瞬,道:“朝服吧,待会儿我想去前朝看看。”
朝服就挂在屋角的衣架上,玄底绣暗金龙虎纹,孙权自打受命执掌江东以来,还一次也未曾穿过。谢舒一笑,便去取了来,上衣、下裳、蔽膝、佩绶、一样一样耐心地替他穿上,道:“是该去看看了,昨日谷利和我说,咱家的探子在庐陵郡边界截获了一封密信,是孙辅写给曹操投诚的,庐江太守李术也反了,我听着真是心惊肉跳,如今你肯出面做主就好了。”
孙权低头看着她帮自己束紧腰带,若有所思,道:“你放心,父亲和大哥创业不易,我不会让偌大的江东毁在我手里的。”
谢舒取过旒冕,孙权稍稍低头,谢舒替他戴上,又系紧了颌下的冠缨,道:“昨夜妾已证明了自身的清白,如今该夫君证明自己了。讨逆将军不在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江东的天,江东的万千百姓、文武朝臣、乃至妾与袁夫人,都要倚仗着你而活。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该站起来了。”
孙权闻言神色微动,谢舒挽起他的手臂将他送到门口,谷利已带着侍从在门外等着了。谢舒施礼道:“夫君慢走,妾等着夫君的好消息。”孙权点点头,冠上的九道玉珠冕旒沙沙地打在额上,他深深地凝望了谢舒一眼,目光渐渐变得沉稳坚定,带上侍从向着前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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