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徐姝的船便到了,她既是来看望吴夫人和大乔的,谢舒便把她安顿在正院的一间偏房里,让她跟吴夫人和大乔一起住着。徐姝一向看谢舒不顺,谢舒对她也有所忌惮, 当日便没有亲自出面, 只让青钺过去看了一眼。
转眼间几日过去,因两人始终不曾碰面,倒也相安无事, 孙权也还算老实,这几日都是在谢舒屋里睡的,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为了徐姝一天三五趟地往吴夫人屋里钻。
这日,孙权一早从谢舒屋里出来,便去了前殿,本打算换身盔甲去军营看看,但整整一个午上, 来奏事的文臣武将出入不绝,便耽搁了, 连饭也没工夫吃。一直过了午时,奏事的人才渐渐疏落些, 前殿伺候的仲姜见孙权得空, 忙命人传饭, 省得待会儿忙起来, 又顾不上了, 自己退到殿外守着。
此时正是晌午,仲秋时节,天高气爽,日头正升至最高处,明烈耀目的日光似水银一般泼洒下来,映得殿前的官道明晃晃的一片。
仲姜正留心着殿内的动静,却见一个侍婢顺着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来了,她穿了身灰扑扑的秋衫,看打扮是府里干粗活的低等侍婢。
将军府前殿乃是军机重地,殿前台阶上每隔三五步便立着个佩刀侍卫,威严肃穆。那侍婢大约是从见过这等守卫森严的阵势,畏首畏尾的,又穿了身灰衣,看着像是只曝露在天光下不知所措的耗子。
仲姜见了奇怪,等那侍婢走近,便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侍婢不敢抬头,向仲姜施礼道:“回仲姑娘的话,奴名叫文鸢,从前是在林苑当值的,近来被派去伺候步氏了。步氏怀着身孕,但因为身份低微,身边伺候的人只有奴一个,不太够用,步氏想向将军求求情,看能不能再给她添几个人手。”
仲姜道:“将军日理万机,连饭都没工夫吃,哪有闲情管这等小事?步氏如今身在后/庭,后/庭里的事都是谢夫人做主,你去求谢夫人吧。”
文鸢为难道:“步氏刚挨过谢夫人的罚,伤处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因此不敢去见谢夫人。还请仲姑娘通融通融。”
殿内孙权叫人添酒,仲姜手下的侍婢云筝见仲姜与人说话脱不开身,便进去伺候了。仲姜回首看了一眼,嫌文鸢碍事,刚想出言打发她走,却心生一念,道:“将军现下正在吃饭,他能不能见你,也得等吃过饭再说。我有急事需得走开一会儿,你在此等着,待我回来再进去通传。”
文鸢忙道:“那便多谢仲姑娘了,只是奴斗胆请姑娘快些,步氏身边没人伺候,又怀了孕,奴怕在此耽搁久了会出岔子。”
仲姜道:“我知道了。”便匆匆顺着回廊走了。
然而仲姜说是有事,却并不走远,拐过回廊,便站在暗处遥遥地望着殿门口。过了一会儿,侍婢云筝从殿内出来,见文鸢站在门外,便上前与她说话。
仲姜离得远听不见,便紧盯着二人。正自专注,肩上却被人拍了一下。仲姜一惊,回头见是孙权的近身侍从谷利站在自己身后,才松了口气,微微不悦道:“吓我一跳,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身后做什么?”
谷利笑嘻嘻地道:“我还没问你哩,你鬼鬼祟祟的藏在这里做什么?”顺着仲姜张望的方向探头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便打趣她道:“你是不是偷看咱们将军来着?”
仲姜虎了脸道:“你别胡说,我成日在将军身边伺候,若是想看他,何时不能看,非要躲在这里?”
谷利笑道:“还说呢,你的脸都红了,将军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看不出你的心思?只将军不知道罢了。你既然这么喜欢咱们将军,不如我替你去告诉他吧?说不准他一时高兴,就收了你呢!我看谢夫人通情达理的,不是小器之人,步氏先前犯了错,谢夫人虽罚了她,但如今步氏怀了身孕,谢夫人也能容她进府养胎,何况你知书达理,德行端重,比那个步氏不知强多少,谢夫人一定也容得下你的。”
仲姜恨他口无遮拦,抬脚便要踩他,谷利何其机灵,向后一撤,仲姜便踩空了。仲姜气道:“胡说八道!你若是敢去将军面前乱说话,我一定饶不了你!”
谷利见她涨红了面颊,真有几分动气,才讨饶道:“好好好,我不说,我知道你心高气傲,除非将军也钟情于你,否则你是至死也不会表露心迹的。”
谷利乃是习武之人,说起话来声沉气足,笑音朗朗,仲姜嘘了一声,道:“你噤声些,小心被人发觉你我藏在此处。”
谷利奇怪道:“青天白日的,咱们为何要躲起来?”
仲姜见他在廊外露了半边身子,生怕他被人看见,将他拉到自己身旁,低声道:“你看看殿门口站着的那两个人是谁?”
谷利小心地探头看了看,道:“那不是你手下的云筝么?旁边那个穿灰衣的,我看着倒很眼生。”
仲姜道:“她叫文鸢,是步氏身边的人。”
谷利听了不明所以,道:“那又怎样?步氏自己怀了身孕,便又派她来缠着咱们将军了?”
仲姜道:“你忘了,前番将军被步氏魅惑不问政事,咱们去求谢夫人出面规劝将军,谢夫人曾让我查查云筝的底细。云筝的身家背景是干净的,当初我将她留在身边时,就已经查过了。但她与步氏似乎有些瓜葛,讨逆将军刚去世那阵子,咱们将军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张昭和周瑜都不得觐见,可偏偏在云筝当值的那晚,步氏却得以进殿,从此便侍奉在将军左右,更怀上了身孕,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谷利凝神想了想,道:“你怀疑是云筝放她进殿的?”
仲姜道:“事后我质问过云筝,云筝说是步氏说将军要见她,她才没敢拦的,但我心里总有个疑影。”
谷利道:“步氏不是个老实的,单只看她在将军身边时的那股机灵劲,就能知道了。许是云筝一时不查,被她诓骗了也未可知,咱们也不能冤枉了她。”
仲姜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我忽然记起来,从前咱们在孝廉府时,府里的账册曾丢失过,账目因此出了错,将军还挨了讨逆将军的训斥。将军回府彻查此事,袁夫人说把账册给了谢夫人,谢夫人却说没有,将军一时不能决断,便命我带人去搜二人的卧房。”
谷利打断她道:“是了,这事当初闹得挺大,我还记得呢。听说后来账册是在谢夫人屋里搜出来的,是她罚了屋里的侍婢,那侍婢怀恨在心,将账册藏起来报复她的,是不是?”
仲姜道:“是这么回事,但我总觉着有些不分明,其实后宅里的事又有几桩是清楚明白的呢?当初谢夫人刚进府时,和袁夫人闹得水火不容,可如今两人倒和气起来了。步氏从前是袁夫人的人,如今怀孕进府,又开罪了谢夫人。这分分合合的,别说是咱们这些外人了,便是将军冷眼看着,只怕也会犯晕。”
谷利摇头苦笑道:“你们女人弯弯绕绕的心思真是可怕,换作我,宁愿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个痛快。只怕你也是如此吧,宁肯留在前殿抛头露面地跟男子打交道,也不愿被将军收进后院里去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
仲姜道:“平白无故的又扯上我做什么?”
谷利笑道:“好好好,我不扯你,你接着说。”
仲姜道:“我记得谢夫人的卧房是云筝搜的,账册也正是云筝从书格里找到的,可谢夫人抵死不认。当时步氏还是袁夫人的侍婢,她说是她把账册给了谢夫人的侍婢紫绶,让她转交给谢夫人的。将军因此把紫绶传来问话,紫绶这才招认了的。”
谷利奇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仲姜道:“没什么不对,但我现在想想,步氏和云筝都牵扯在其中,总归有些微妙。”
谷利默默沉思片刻,展颜笑道:“我是个粗人,只会跑腿传话、骑马打仗,这些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你若是觉得事有蹊跷,把那个紫绶找来问问就是,她如今哪去了?”
仲姜道:“紫绶原本是将军府的人,咱们将军把她打了一顿,送回将军府了,现下也不知死活。我近来已命人在府中四处查访了,不过此事早已过去了,即便要查,也只能悄悄的,否则被将军知道,又要生是非。况且将军府里的下人原本就比孝廉府要多得多,如今再加上从孝廉府带来的旧人,可谓鱼龙混杂,各处的名册到现在还没有交接清楚哩,要找人只怕得耽误些工夫。”
谷利道:“什么紫绶青绶的,都无关紧要,你既是对云筝有所怀疑,只需盯紧她就是,若是真有问题,就赶紧打发了,省得留在将军身边生事。”
仲姜点头道:“那个文鸢是步氏身边的人,方才来找我说情,想求见将军,看样子挺着急。今日恰好云筝也在,我便借故躲来此处,让云筝和她单独相处。咱们多拖延一会儿,看云筝会不会私自放她进殿见将军。”
谷利笑道:“你倒诡诈,正好我有些渴了,不如咱们回屋喝碗热茶再回来,到时一切便见分晓。”仲姜点点头,两人便一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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