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妻妾同席

小说:三国有个谢夫人 作者:孰若孤
    四月平静无事, 转眼到了五月, 讨逆将军的忌辰已过, 吴县的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嫁娶之事几乎日日不断, 茶楼酒肆内丝竹盈耳、歌舞升平,大大小小的百戏班子又在集市上搭起戏台卖艺讨赏。

    这日,孙权在前殿飨宴群臣, 以贺忌辰过后开朝之喜, 吩咐谢舒也在后院里摆个家宴,把姬妾们都叫来热闹热闹。

    黄昏时分, 天色尚明,姬妾们得了信,便都到齐了,青钺请她们按位次上座, 又命人整席上菜,待得一切都预备得差不多了, 便入内向谢舒回禀。

    谢舒此时已梳过头上了妆, 发间簪着赤金步摇,额前缀着珊瑚珠花钿, 螺黛描秀眉, 胭脂点樱唇, 着一袭裙摆曳地的紫地金纹轻绸深衣, 华妆盛服, 美艳无双。只是不知为何, 有些恹恹的不精神,正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此时分明是盛夏时节,她却怕冷似的,肩上披着一袭燕居便袍,膝上也掩着薄被。朝歌正坐在榻边守着她。

    青钺道:“夫人,袁夫人等已到了,酒菜也上齐了,请夫人去前厅主持家宴。”

    朝歌朝她“嘘”了一声,摆了摆手。青钺有些纳闷,谢舒被吵醒了,微微睁了眼,虚弱道:“我有些不舒服,想靠一会儿,先不去了。仲谋此时还在前殿与群臣宴饮,想必得过些时候才能回来,你让她们先开席吧,别饿着她们,待仲谋回来了,你再进来叫我出去不迟。”

    青钺应诺,却放心不下谢舒,打发朝歌去前厅应付了,来到榻边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凑近看着,只见谢舒面色潮红,杏目含水。青钺心里一紧,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角,蹙眉道:“夫人的额头烫得很,奴替夫人请医倌来看看吧?”

    谢舒拦住她道:“不必了,官署远在前朝,只怕还没等你把医倌请来呢,仲谋就已回来了。这段日子他一直忙于朝务,又为大哥举哀,终日劳累,不得展颜,今日好不容易能乐一乐,可不能因为我扫了他的兴。”

    青钺见她生着病还一心想着孙权,只觉心疼,想了想道:“前些日子闹春寒,卓医倌曾派人送来几瓶治风寒的成药,以备不虞,奴都收在药箱里了,不若先拿几颗来给夫人吃了压一压吧?这几日夫人忙于筹备家宴,早起晚睡,事事亲为,想必是累着了。”

    谢舒摇头道:“先不吃了,我只是有些头疼脑热,喝些热水歇一会儿就好了,再说——”她咬一咬唇,轻声道:“再说我这个月的月事一直拖着没来,若是胡乱吃药,我怕……”

    青钺听了眼前一亮,欣喜道:“夫人难道是……”

    谢舒忙示意她噤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先别高兴得这么早,我的月事一向不很准时,早几天晚几天也是寻常。”

    青钺笑道:“我知道,好事说出来就不准成了,我不说就是。”谢舒也笑了,又咳了两声。青钺忙倒了一盏热茶来给她喝下,又换了床厚些的被子给她盖上。

    外头的天蒙蒙黑时,朝歌从前厅回来道:“夫人,前殿的人刚刚来报信,说将军已在前朝散了席,就快回来了。”

    谢舒此时已浅睡过一觉,出了些薄汗,觉得身上松快多了,便起身重整衣妆,出席家宴。

    她顺着回廊进了前厅,正巧孙权也正从外头进来,众姬妾都起身施礼道:“妾等见过将军、夫人。”

    孙权已在前殿喝了不少酒,红光满面,却精神奕奕,丝毫不见醉态,拉着谢舒一同在主位上坐了,道:“都不必多礼了,上个月为了大哥的忌辰,我吩咐你们不许穿艳色的衣裳、不许戴赤金的首饰,委屈你们了,因此今日让夫人设宴,请你们过来乐一乐,聊作补偿,你等不必拘束。”

    众姬妾应了,各自入座。谢舒便问孙权:“你方才在前殿与众臣宴饮,可还尽兴么?”

    孙权端起酒樽喝了口酒,咂咂嘴道:“既尽兴,又不尽兴。”

    谢舒奇道:“这是怎么说?”

    孙权道:“不谈政事,与臣同乐,又有歌舞助兴,诗酒娱情,自然尽兴。但张昭和顾雍在席间一直板着脸,好像我欠了他们的债似的,偏他们的座次又靠前,我一看见他们就难受!这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虞翻那厮——”

    孙权说着来了气,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樽往案上咚的一顿,道:“我亲自下席敬酒,他却装醉伏倒在桌上,等我走过去了,他又坐起来了,这不是明摆着不肯喝我敬的酒么!”

    谢舒忍不住笑了,孙权委屈道:“夫人还笑我!今日我险些被他给气出个好歹来,若不是刘基死命拦着我,我早就拔刀把他砍了,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

    谢舒替他斟了一杯酒,抚着他的心口给他顺气,道:“这个虞翻也真是的,身为人臣,当众拂主君的面子,未免有些不识抬举,这还是往小了说呢。若往大了说,他分明没喝醉却装醉,乃是欺君,怨不得你这么生气。”

    一番话正说在孙权的心坎上,孙权的心里顿时舒坦多了,颌首道:“可不是么,还是夫人明白事理。虞翻为人狂直,又仗着是大哥的旧臣,任性妄为,实在太不像话!”

    谢舒见他的气消了,便委婉劝道:“你既知他为人狂直,就莫与他一般见识了。身为一方霸主,应有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今日幸亏是刘基拦住了你,来日此事传扬出去,人家才会说你的脾气虽急了些,但虞翻也有不是之处。你若果真杀了虞翻,那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了。刘基肯如此顾全你的名声,你改日可得好生谢谢他才是。”

    孙权道:“夫人说得是,刘基一向对我忠心,我知道的。”

    谢舒又试探着道:“你若是能放下身段向虞翻赔个不是,那你就更占理了,天下的俊杰贤士见你贵为江东之主尚且知错能改,礼贤下士,定会争相前来依附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孙权尚自有些不忿,道:“我有什么错?我好心好意地向他敬酒,是他当众不给我面子,我一怒之下才拔刀的,要认错也该他先向我认错才是。”

    谢舒想了想,道:“你若实在不肯向他认错,就说你是因为喝醉了,一时糊涂才如此的,今后若是再在酒后说了什么醉话,干了什么出格的事,都让臣子们不必当真就是。”

    孙权听了微微点头,道:“这法子倒还可行。”

    谢舒笑了笑,柔声道:“虞翻就算再有不是,也毕竟是大哥留下的旧臣,我江东能有今日,有他的功劳在其中。况且他能言善辩,又擅带兵,是个可用之才,你就忍忍他吧。往后可别再这么冲动了,省得落人口实。”

    孙权道:“我知道了。”又上下打量着谢舒,笑道:“同样的话若是换作张昭来说,只怕不出两句就会与我争吵起来,可从夫人口中说出来,就顺耳多了。若是我朝中的臣子都能如夫人这般巧言善谏,我的日子想必会过得顺心许多。”

    谢舒笑道:“张公为人忠正,是个风骨铮铮的谏臣,说话自然要直一些,我一个女子,没什么大见识,只是随口劝你两句,你听就听,不听便罢。更何况——”她稍稍一顿,抿着嘴笑了。

    孙权见她笑得不怀好意,追问道:“何况什么?”

    谢舒笑道:“更何况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头顺毛驴,得顺着摸,不能拧着来,你说是不是?”

    孙权也笑了,道:“算你机灵。”伸出指头要刮谢舒的鼻子,谢舒忙笑着躲开了。

    两人在主位上低声说话的工夫,侧席上的四个姬妾都各自喝酒吃菜。孙权的心绪好了,便起了玩心,道:“这屋里□□静了,今日虽只是个小家宴,却也不能没有丝竹乐声,你们几个人,或琴箫、或歌舞,一人出一个节目来看,演得好的有赏。”

    孙权说着转头问谢舒:“夫人的小厨房能做菜么?”

    谢舒道:“山珍海味怕是做不了,但寻常的点心小食是能做的。”

    孙权道:“那便借夫人的厨房一用,演得好的就赏一盘点心。你们谁先来?”

    袁裳只是淡淡地垂眸,摆弄着衣带上垂下的一道流苏坠子。步练师和紫绶对席坐着,互看一眼,各自别开了目光。徐姝却是早有准备,就算孙权不开口,她只怕也会毛遂自荐,起身道:“贱妾自幼随父兄在军营中长大,不似寻常女子会抚琴弄箫,更不擅歌舞,但对枪诀剑法却略有涉猎。若是将军不嫌,贱妾愿为将军舞剑,只是要借将军的佩剑一用。”

    孙权来了兴致,道:“好,这有何难?”从腰间解下短剑隔席抛给了她,道:“接着!”

    徐姝接在手里,刷然掣出剑锋,但见利刃薄如蝉翼,寒若秋潭。侍婢上前接了银鳞剑鞘下去,徐姝起了个势,便是一剑刺出,冷刃破空之声清似龙吟。

    孙权的眼睛看着徐姝,却倾身凑近了谢舒,低声道:“夫人别光顾着看,待会儿你也是要演的,今日在席的一个都逃不过。”

    谢舒在心中叫苦,道:“你这不是难为人么?”

    孙权笑而不语,徐姝见二人低语,微微蹙了眉,有心卖弄本事,好讨孙权的欢喜,越发将一把短剑舞得烈烈生风,似一条银练在身周回旋缠绕。她今日穿了一身红衣,衣摆旋开,如惊鸿翩翩,游龙矫矫,又如牡丹花开,艳烈夺目。

    须臾舞罢,孙权拊掌道:“甚善!说来我也有许多年没看过你舞剑了,不想你竟能有如此进益,总算没有荒废你父兄自小对你的一番教导,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子,剑势阴柔有余,刚猛不足——”他抚一抚衣襟,起身走下主位,道:“把剑给我。”

    徐姝奉上短剑,孙权心不在焉地随手挽了个剑花,便听薄刃破空之声虎虎带风,比徐姝方才尽力刺出的几剑威猛得多,可见孙权臂力惊人。

    席间的人的皆是一震,连袁裳也不觉抬眸凝睇着孙权。孙权便除下外衫,舞了一段。若说方才徐姝动如脱兔,矫若灵狐,孙权便是龙吟九天,虎啸山林,玄黑的衣袂猎猎飘舞,如雄鹰展翅,连衣上金线刺绣的龙虎纹都仿佛活了起来,要张牙舞爪地扑出来似的。

    孙权舞罢,又指点了徐姝几式,才回到主位后坐了。谢舒见他微微气喘,将绢子递给他,道:“快擦擦,看你出了一头的汗,仔细被风扫了。”

    孙权接过绢子擦汗,道:“多谢夫人。”又问徐姝:“你想要什么赏?夫人的小厨房里点心甚多,样式也新鲜,你大可点几样没吃过的,让丫头做来尝鲜。”

    徐姝娇声道:“贱妾平日不大爱吃点心,将军若是要赏,不如就让贱妾坐在身边伺候吧。”

    孙权正要举樽喝酒,闻言看向谢舒,道:“夫人,可否?”

    谢舒不愿抹他的面子,点了点头,徐姝便走上主位挨着孙权坐了,睇了谢舒一眼,谢舒只当没看见。

    孙权又道:“裳儿,该你了,你可不许推脱。”

    袁裳道:“贱妾有孕在身,不便歌舞,但从前在闺阁时,曾延师学过几日音律,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带琴在身边。”

    孙权道:“这有何妨,派人去取来就是。”

    谢舒道:“不必了,我的屋里就有张琴,只是我不通音律,一向放着当摆设,怕是已蒙了尘了,袁姐姐若是不嫌,我便命人拂净了拿出来。”

    袁裳俯首道:“那便多谢夫人了。”

    谢舒命人进内取了琴来,又替袁裳另设了一案,袁裳焚香净手,调正了弦,弹了一曲汉宫秋月。音律流水般自她素白纤细的指间流出,时而低回婉转如宫娥浅吟轻唱,时而高亢清亮如明月出于中天,片刻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孙权静了一会儿,才道:“这曲子婉约清雅,实在很配你,方才我在恍惚之间看了你一眼,还以为是嫦娥仙子在广寒宫里弹琴呢。”

    袁裳恭谨道:“将军过奖了。”

    谢舒插嘴道:“袁姐姐若是嫦娥仙子,你就是天蓬元帅。”

    孙权道:“天蓬元帅是何许人也?”

    谢舒道:“是神话里一个力拔千钧,威风凛凛的大英雄,我这是夸奖你哩。”

    孙权却不上当,撇嘴道:“夫人笑得这般奸诈,一定不是夸我,这天蓬元帅只怕不是好人。”

    谢舒失笑道:“你倒机灵。”

    孙权也不追究,问袁裳道:“你想吃什么点心?”顿了顿,只怕袁裳婉拒,又道:“你好歹得说一样。”

    袁裳垂眸道:“贱妾自有孕以来,胃口一直不好,常吃的东西就那么几样,将军和夫人若是肯垂怜,就让小厨房做一盘蜜糖酥赏给贱妾吧。”

    孙权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要蜜糖酥,你一向清心寡欲的,能有一样爱吃的东西着实不容易。”

    谢舒道:“蜜糖酥早已备好了,哪里用得着现做?”转头吩咐道:“青钺,去小厨房拿一盘来。”

    青钺应诺,孙权又道:“既是已备好了,就多送几盘来,我也尝尝这蜜糖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竟能让裳儿这般魂牵梦绕的。”

    青钺下去了,片刻带了几个小丫头进来,给各席都上了一盘蜜糖酥。孙权从盘中拿了两块分给谢舒和徐姝,道:“你们也尝尝。”自己也挑了一块咬了一口,嚼了嚼,道:“好吃是好吃,只是太甜了。”喝了口酒,笑向袁裳道:“听闻人家怀孕都喜食酸的辣的,怎么你倒不同,喜欢吃甜的?”

    袁裳谦婉道:“妾也不知,但贱妾自小便嗜吃甜食。”

    孙权道:“这倒是,我记得从前咱们在寿春时,你没少为此挨你娘的训斥。”

    袁裳笑了笑。孙权又道:“步氏也正怀着身孕呢,不知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

    步练师在席间一直郁郁寡欢,沉默无言,忽然听得孙权叫她,忙笑道:“爱吃酸的呢。”

    孙权道:“看来你怀的是个小公子,你若是能为孤诞下长子,孤一定重重有赏,你的位次也可以顺势提一提了。”

    步练师喜上眉梢,忙道:“贱妾多谢将军抬爱。”

    孙权道:“你的身子沉重,不知能歌舞不能?”

    步练师为难道:“贱妾若是没有怀孕,倒是能跳几支舞,可如今这样大腹便便的……就请将军开恩,饶了贱妾这一遭吧。”

    孙权道:“也罢,那便先欠着,等你生下了孩子,再跳给孤看不迟。”

    步练师应了“是”。孙权吩咐道:“让小厨房给步氏做一样酸甜的点心。”朝歌应诺去了。

    孙权又道:“紫绶,你会什么?”

    紫绶道:“贱妾出身低微,本是伺候人的侍婢,实在不懂抚琴舞剑之类的风雅事,将军若是不嫌,贱妾愿为将军和各位夫人斟酒。”

    孙权道:“也好,今日孤的妻妾们都更尽所能,你自然也不能闲着。青钺,把酒壶给她。”

    青钺让小丫头把酒壶添满,送到紫绶手上,紫绶先给孙权和谢舒斟了酒,又下席去给袁裳和步练师斟酒。

    孙权这才看向谢舒,道:“夫人,该你了。”

    谢舒推脱道:“我尚没有想好演什么哩,你这般多才多艺的,要不你再来一个?”

    孙权也不推辞,道:“再来一个就再来一个。”让人把琴拿来,紧了紧弦,弹了一曲。他甫一落指,谢舒便听出此曲与袁裳方才所弹的汉宫秋月绝然不同,音调亢进,气势巍峨,好似万马奔腾于辽阔的北疆,又似滚滚长江怒涛拍岸、浊浪排空。须臾一曲终了,余音铿锵,荡气回肠。

    谢舒拊掌道:“夫君果然好才情,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孙权道:“是公瑾义兄亲手所谱的长河吟,可惜我的琴艺不精,连义兄的三成功力都及不上,实在弹不出曲中的神/韵。”

    谢舒道:“已然不错了,你这般文武双全,才貌俱佳,又贵为一方霸主,我能嫁与你为妻,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孙权听了得意极了,却板了脸道:“你以为恭维我几句,就能蒙混过去了么?”

    谢舒被他识破心思,情知躲不过,便转了转眼珠,道:“那我便演一个捋虎须吧。”

    孙权挑眉道:“这倒新奇,可你到哪里去寻虎须,又是怎么个捋法儿?”

    姬妾们听得这名目新鲜,也都一齐看过来。谢舒不怀好意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孙权颌下蓄着的短须,忽然一用力,拔下了一根。孙权疼得一缩,摸着下巴苦笑道:“这哪里是捋虎须?分明是拔虎须,你好大的胆子。”

    谢舒扬眉道:“怎么,你不服气?我还会摸老虎的屁股哩!”

    孙权忙攥住她伸过来的手,笑道:“就你的鬼名堂多。”一语未完,却觉出她的手心滚烫。孙权心里一紧,忙探了探她的额角,道:“夫人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谢舒方才一直强打着精神,此时才稍稍露出些疲色,道:“不打紧的。”

    孙权蹙眉道:“怎么不打紧,我这就传医倌来给你看诊看诊。”将自己的腰牌解下来给青钺,让她去官署里请医倌。此时时候不早,姬妾们见状便也都识相地散去了。

    青钺领着医倌进门时,谢舒已宽过衣衫在榻上躺下了,孙权陪坐在榻边,道:“夫人有些发热,劳烦医倌给看看。”

    那医倌只道不敢,打开药箱拿出一只方枕垫在谢舒的手腕下,又搭上一方白巾,凝神相脉片刻,道:“夫人乃是风热犯表,肺气失和,属下开个方子,夫人只要按方服药,卧床将息几日,便可痊愈了。”

    孙权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谢舒却不甘心地追问道:“我只是风热犯表么?”

    那医倌道:“是,只是小症候,不打紧的,夫人安心就是。”

    谢舒有些欲言又止,孙权摁着她单薄的肩头,道:“你快躺下,说话就说话,怎么忽然坐起来了?”

    谢舒只得躺下,孙权替她掖紧了被子,谢舒又问医倌道:“可我这月的月事一直拖着没来,不知是为何?”

    那医倌正对着一盏油灯提笔拟方,闻言笔势顿了顿,道:“有多久了?”

    谢舒想了想,道:“也有三五日了。”

    那医倌沉吟道:“按夫人方才的脉象来看,滑而无力,浮而促急,乃是阴阳不合,气为血阻之征,月事因此略有迟滞也是寻常。且夫人近来偶感风热,身子虚弱,气血亏空,待得夫人的病好了,气血回盈,月事就会来了。”

    谢舒略略失望,道:“原来我不是怀孕了么?”

    医倌道:“看着不大像,但也有可能是日子太短,尚且摸不出来。夫人可以自己留心,若是下个月的月事也没来,那便八/九不离十了。医治热症本该用寒药,但为防万一,属下给夫人换成药性温平的药,夫人即便真的有孕在身,也于胎儿无害,只是药效要差一些,夫人的病只怕会好得慢些。”

    谢舒道:“无妨,多谢医倌费心。”

    医倌只道不敢,开了药方,便起身请辞,孙权命一个小丫头跟他去官署抓药。待得屋里的人都退净了,孙权挽起袖子拧了一条热巾,搭在谢舒的额上,心疼道:“方才青钺悄悄告诉我,你为了不扫我的兴致,带病主持家宴,往后可别再这么傻了,一顿酒不喝有什么要紧,你若熬坏了身子,那才不值当呢。”

    谢舒静了片刻,忽然道:“仲谋,我若是生不出孩子,你会不会厌弃我?”

    孙权道:“瞎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会生不出孩子?况且医倌方才不是说了么,你可能已经怀孕了,只是摸不出来罢了。就算这回没能怀上,你今年也不过才虚十七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可心急的?你若是实在想要个孩子,等步氏生了,我把她的孩子抱来给你养着就是。”

    谢舒往被里缩了缩,闷声道:“我不要。”

    孙权失笑道:“瞧你那小心眼的样儿,不要拉倒,那咱们就自己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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