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带着朝歌来到前院, 只见府门大开着, 甘夫人抱着阿斗站在门外, 眼巴巴地朝里望着,被深冬的寒风吹得瑟缩不已。
甘夫人的性子软,神色也时常是怯怯的, 像是一只失去庇护的鸟儿,让人看了心疼。谢舒一见这等情形,心头的火气蹭的一下便蹿上来了,她跨出门槛,冷声道:“你们为何不许甘夫人进来?”
那眉心生着颗红痣的侍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道:“没有曹司空的手谕, 一律不予放行。”
谢舒道:“你的意思是说,任何人想要进出府邸, 都必得持有司空的手令,是么?”
那侍卫没搭言, 似是默认了。谢舒冷然一笑,道:“甘夫人固然没有司空手令,但曹子桓和曹子建难道就有么?他们为何却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就因为他们是曹司空的儿子,你便网开一面, 好讨他们的欢心么?曹司空一向治下严谨, 不论亲疏一视同仁, 若是我把此事告到曹司空面前去, 别说是你了,就连曹子桓和曹子建也会一同获罪。你到底放不放甘夫人进来?”
谢舒虽在气头上,但急中不乱,抓住那侍卫话里的疏漏反将了他一军,那侍卫果然说不出话来。谢舒对甘夫人道:“姐姐,快进来。”
甘夫人忙要进门,谁知那侍卫将佩刀一横,又把她拦下了。谢舒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侍卫似笑非笑地瞟着她,笑色比刮骨的寒风更冷,道:“夫人为何斥责属下?属下私自放子桓和子建公子进府,不正合夫人的心意么?”
谢舒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侍卫道:“放浪成性,不知检点,心肠歹毒,害人无算,怪不得孙权会把你送来当人质。”
谢舒气得怔了,回过神来忍不住上前撕扯那侍卫,道:“我何时放浪成性?何时害人了?你给我说清楚!”
那侍卫被她拉扯得几乎站不住,却冷笑道:“已为人妇,有孕在身,却与子桓和子建公子往来密切,难道不是放浪成性?至于害没害过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舒气得瞠目结舌,朝歌也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这人莫不是有病?简直莫名其妙!”
三个人的争吵声惊着了甘夫人怀里的阿斗,阿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甘夫人忙轻声哄着阿斗,道:“罢了罢了,既是如此,我不进去就是了,你们为了我吵成这样,我心里多过意不去?”
她将谢舒拉过一边,低声道:“妹妹,别气了,身为人质,隐忍为上,得罪了侍卫,对咱们都没好处,何况你还怀着孩子呢,可得保重身子才是。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咱们就在门口说吧。”
谢舒这才缓了口气,道:“方才甄夫人送了些葡萄来,我听说阿斗的嘴角破了,想送些给你。”
她唤过朝歌,朝歌将一只提盒交到了甘夫人的手里。甘夫人道:“多谢你,阿斗正愁没鲜果吃呢,你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生怕谢舒再和那侍卫吵起来,推一推谢舒道:“你快回去吧,我和阿斗在这里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谢舒没奈何,只得别过了她,恨恨地瞪了那侍卫一眼,携着朝歌进内去了,那侍卫只当没看见,冷冷地站着,如木雕泥塑一般。
谢舒莫名其妙地受了一场气,为此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次日一早,朝歌见谢舒仍旧闷闷的,便拉着她去花园里散心,甄宓送来伺候她的侍婢蒲陶也一同去了。
这日的天色还算晴暖,但谢舒的心绪不好,身子又沉重,没走一会儿便累了。朝歌让蒲陶回屋去拿了张厚实的坐褥来,在花园的围廊下铺了,将暖手的手炉递给谢舒,道:“夫人在此坐一坐吧,待会儿再回去,外头虽然寒冷,但风清气爽,咱们屋里却总是燃着炭火,烟气熏人,夫人不能一直闷在屋里。”
谢舒却吩咐蒲陶收起坐褥,道:“我不在这里坐,你们随我去前院吧。”
朝歌和蒲陶只道她想见张公,便跟她去了前院,谁知谢舒却并不进屋,径直走到府门前,将大门推开了。
门外的两个侍卫听见动静,以为她要出府,都横刀阻拦,谢舒却轻蔑地看了看二人,让蒲陶把坐褥铺在门槛上,就地坐下了,道:“我在这里看看光景,不犯禁吧?”
那眉心生着颗红痣的侍卫冷冷地收了刀,仍旧转过脸去对着街上,另一个侍卫也收起佩刀转开了脸。
此时已近午时,因着天色晴好,街上的行人不少,见深宅大院门户敞开,门口的门槛上坐着位美人,身后侍立的两个侍婢也个顶个的年轻貌美,都纷纷瞩目。
谢舒却只盯着那眉心生着红痣的侍卫瞧,半晌,忽然出声道:“哎,你叫什么?”
那侍卫动也没动,似是根本没听见。谢舒伸腿往他的小腿上踢了踢,道:“哎,我与你说话呢,你听不见是怎地。”
那侍卫依旧不回头,却往边上挪了挪,谢舒便伸长了腿也踢不到他了。
谢舒想了想,伸手在身边的地下捞了一把雪,团成雪球掷向他,第一个没打中,落在了街心,第二个正打在那侍卫的后脑上。
朝歌和蒲陶都忍不住笑了,另一个侍卫也暗自憋着笑。那侍卫厌烦地回头看了谢舒一眼,伸手拂去了头上的落雪。
谢舒道:“昨日我听你的口音,分明是吴地人,却为何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地跑到许都来为曹氏效力?我偌大的江东难道容不下你么?”
那侍卫冷哼一声,终于开口了,却道:“有德见归,无德见叛。”
谢舒挑眉道:“你是说曹氏有德,孙氏无德?可若不是孙权号令三军,保卫江东,长江以南称王称霸者还不知会有几人,更别提会有多少百姓为此遭受战乱之苦。同是为国效力,藩镇一方,为何曹氏有功,孙氏却要倍受指责?你这样厌恶孙权,他是杀了你的父母,还是夺了你的妻女?”
谢舒只是无心一说,却正道中了那侍卫的痛处,他的目中蓦地聚起寒芒,泛出的冷光有若天际的寒星,任凭谢舒百般出言挑衅,再也不发一言。
谢舒自己说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没趣儿,又团了几个雪球砸他,他也通不理睬,谢舒便也不再搭理他,望着街上的光景出神。
日头越升越高,照得地下的积雪皑皑生光,对街的墙根下有一只杂毛犬吠叫着跑过,身后趔趔趄趄地跟着一个小儿。谢舒定睛一看,正是隔壁的阿斗。
阿斗太小了,尚且走不稳,更别说跑了,没追几步,便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那条杂毛犬飞快地转过街角,跑得没影儿了。
阿斗失落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便伸手抓地下的积雪玩,又往嘴里塞。谢舒见了连忙隔着街道唤道:“阿斗,不许吃,多脏啊!”
阿斗听见谢舒声唤,便抬起肉嘟嘟的小脸看向她,雪渣子沾了满脸。谢舒见了失笑,道:“阿斗,你娘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阿斗眨巴眨巴眼睛,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谢舒见此时街上恰好没多少人,便唤道:“阿斗,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嘴角到底怎么了?”
阿斗却不肯过去,依旧坐在雪堆里抓雪吃。谢舒便叫那眉心生着红痣的侍卫道:“哎,你帮帮忙,到对街去抱阿斗过来,他那么小,独自呆在街上太危险了。”
那侍卫意料之中地动也不动,谢舒没法子,只得装作从怀中往外掏东西,道:“阿斗,你瞧这是什么?”
阿斗好奇地望过来,谢舒将手向他亮了一亮,其实手里什么也没有,却放到嘴边虚咬了一口,装作吃东西,响亮地吧唧嘴。
阿斗果然眼睛一亮,费劲地从地下爬起来,趔趔趄趄地朝谢舒走过来。朝歌和蒲陶见阿斗憨态可掬,都笑了,那眉心生着红痣的侍卫也似笑非笑地瞥了谢舒一眼。谢舒得意地回望着他,见他无意阻拦自己,便从门槛上起身,试探着往门外走了几步,站在街边等着阿斗过来。
谁知阿斗刚走到街心,却有一阵纷乱的铃声由远及近而来。谢舒探头一看,竟是一辆两马并驾的锦帷马车横冲直撞地从街那头驶了过来,马车的四个檐角上各挂着一只鎏金铜铃,随着马车剧烈的颠簸发出刺耳的铃音。那奢丽的马车顷刻间便到了阿斗跟前,阿斗站在街心,懵懂地看着骏马高高扬起的铁蹄,浑然不知危机将至。
朝歌和蒲陶都吓得惊叫起来,那侍卫也变了颜色,谢舒此时站得离阿斗最近,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扯住阿斗的后襟,带着他一同滚倒在了街对面。那马车毫无停顿之势,轧着谢舒的裙角风驰电掣地驶了过去,车轮带起的泥水溅了二人一身。
阿斗摔在雪地里,虽然毫发无伤,但却惊恐至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谢舒捂着肚子,难过地蜷起身子,一滩血水像是盛开的红莲一般,在她身下的雪地上缓缓洇开。
朝歌和蒲陶哭叫着冲了过来,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那眉心生着红痣的侍卫也跟了过来,推开二人,一把抱起了谢舒,喝道:“快去请大夫!”
马车里,面带病容的青年秀士被震洒了杯中酒,他放下怀中的暖炉,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揩去了貂裘前襟上的酒渍,问道:“什么事 ?”
驾车的车夫回头看了一眼,道:“大人,咱们的车太快,方才险些撞到人了。”
青年秀士似是有些不耐烦,蹙眉道:“是什么人?”
车夫道:“是个孕妇,小的瞧着好像是谢夫人。”
他见那青年秀士冷冷的没什么反应,便又道:“就是吴侯夫人,孙权送来的人质。大人这些日子去了冀州,因此不认得。这女人可不简单,怀着孕孤身一人来当人质,听说还在朝堂上把子桓公子驳得哑口无言,如今朝中都传遍了。”
那青年秀士神色一动,喃喃道:“是她?”
那车夫道:“大人,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小的见吴侯夫人好像摔倒了。”
青年秀士略一沉吟,道:“不必管她,主公的事要紧,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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