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荀彧,连推人的动作都透着优雅,力道也堪称温和。
郭嘉微微一晃,脚下就已稳住。现如今荀爽辞世,这世上见过荀彧闹脾气的人,大约也只有他了。
要是换一个人,对上神情严肃,气势迫人的荀彧,可能会怵。但郭嘉却再次上前,半跪下来,按着荀彧的肩,平视他的眼睛,低声说:“确实早知道几天。兹明公(荀爽)一向最疼你,你若伤神,他去了也不安心的。”
他的声音极轻,近似抚慰。
相对静默良久,荀彧的肩头突然微微耸动了一下,喃喃低语:“六叔让我不要服丧,虚耗时日。寻心怀汉室之人,养重兵,奉天子,挽汉祚之倾颓。”
郭嘉心中一沉,荀爽这个死老头,遗言说点什么不好,非要让侄子去匡扶汉室,这让荀彧将来在曹营如何自处?
就不能创意一点,留一些诸如“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这一类让人耳目一新的遗言吗?
老头啊老头,文若要被你坑死了。
郭嘉肃然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上香拜祭,然后跪在荀彧身侧。
这举动其实有些逾礼,不过荀氏宗族都在冀州,荀爽的灵枢由于战乱,暂时也无法运回家乡,让荀彧一个人在这里守着灵位,他有点不放心。
跪了一个时辰,荀彧纹丝不动,肩背依然笔直。郭嘉却开始头晕目眩,他心念一转,顺势一个踉跄倒向香案,撞得额角一阵剧痛。
这个距离,目测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会撞头……
郭嘉忍着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暗暗自嘲:碰瓷技巧还有待提高啊,刚才不应该朝香案摔,应该朝文若摔的,太特么疼了!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荀彧跪了太久,小腿早已失去知觉,他急切地想要扶郭嘉,却失去平衡直接把正在起身的郭嘉按倒在地。
郭嘉又磕了一下,眼角隐隐泛起一点泪光,仰着头,露出修长雪白的一段脖颈,“……疼,疼疼疼啊。”
下方温热的躯体,骨头微微有点硌人,腰肢却极软,又是这般撩人情态。
荀彧呼吸一滞,全身的精血仿佛都在一瞬间逆流上头,他轻喘两口气,用极大的毅力才没失控,小心避开身上起了变化的部位,细致地检查起郭嘉的额角,有头发遮挡着,看不太清楚,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是肿起一小片,微量出血。
等腿上酸麻胀痛的不适感稍稍消退,荀彧打横抱起郭嘉,穿过回廊。
郭嘉:“文若放手,我能走,撞的头,又不是脚。”一个大男人,用这种奇怪的公主抱……
荀彧没理他,直奔厢房,给他上药。
接下来的几天,荀彧一部分时间在堂屋守灵,一部分时间在厢房照顾郭嘉,这个身子骨不争气的家伙,又病了,还总是耍赖,撒娇喊冷,让荀彧陪他一起睡。
荀彧每天睡眠的时间都在延长,明知道郭嘉是故意的,他却无法拒绝。
曹操和戏璕来探望过两回,送来一些药材,还有东阿县的驴胶,据说润肺补血,是滋补佳品。
七天后,荀彧让仆从撤去灵堂,换上一身素色直裾,坐马车去官署办公。
郭嘉一开始是风寒头痛,但五天就已经基本痊愈,后面纯属做作。
休息过度的一个人,清醒着躺在卧榻上,时间太久头都发晕,荀彧一出门,他就拿起折扇,去院子里溜达两圈,活动开手脚,用扇子耍完一整套剑法,又坐下看竹简晒太阳,趁侍女不注意,顺便将一碗汤药倒在花圃中。
阳光斜斜照进窗棂,荀彧和陈宫一起批阅着公文。
荀彧时不时提笔在文书上写几行字,两片阴影移过来,遮住了光线,他疑惑抬头,随即淡然站起来,袖袍舒展作揖:“主公。”
一旁的陈宫也跟着起身行礼。
曹操身后之人八尺三寸有余,把曹操衬得十分矮小,却是美髯大叔程昱,荀彧眸光一亮:“程先生。”
曹操侧身让到一边,突显出身后之人,“这位是东阿程仲德,新任功曹。”
一番寒暄见礼过后,曹操示意他们一同坐下,“操已让人另觅宅院,给奉孝和志才居住。这些天有劳文若了。”他麾下的几位栋梁,志才天天睡官署,奉孝和文若挤在一座宅子里,公务繁多,待遇还奇差,这要传出去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郭嘉的声音悠悠响起:“宅子大约是用不上了。青州黄巾入侵兖州,兖州刺史刘岱不顾鲍信的劝谏,执意迎战,被百万黄巾围困在东平县,主公,救人如救火呀。”
他把玩着折扇,边说边进屋,说到“主公”两个字,还冲曹操挤眼睛。
陈宫看得直皱眉:哪来的山野村夫,如此无礼!
曹操却径直迎上去,和郭嘉详谈。
一百万青州黄巾,有没有觉得眼熟?
没错,就是先被公孙瓒痛揍,跑去冀州,又被袁绍痛揍,逃入兖州的那一百万青州黄巾。他们一入兖州,就杀害任城相郑遂等兖州官吏,四处劫掠。
这样一看,刘岱非要立即迎战也是可以理解的:噢,惹不起公孙瓒,又打不过袁绍,就跑来兖州烧杀抢,难道他刘岱的脑门上写着“好欺负”吗?
不过他低估了青州黄巾的战斗力,缺衣少粮没辎重,跟袁绍耗了几个月,再抢不下一块地盘就要活活饿死的一百万人,这回是真的来拼命的。
曹操这边刚集齐人马,整装待发,郭嘉的暗线又传来消息:兖州刺史刘岱战死。青州黄巾围攻寿张,照这个趋势,打到兖州的治所濮阳城下也用不了多久啊。
当下,兖州军民都在渴盼着出现一位英雄,保护他们的人生安全和财产安全,让他们免遭青州黄巾的劫掠。
而东郡太守曹操接连打胜仗,先后击败黑山白绕、于毒和眭固,打跑为大汉出兵助战,恰逢灵帝驾崩、部族又发生叛乱,无家可归变成流寇的匈奴于夫罗所部。
每一仗都胜得漂亮,曹军士气正盛,曹操已经成为群龙无首的兖州官吏心目中的救星。
曹操再度出征,戏璕和陈宫随军,被留在东武阳养病的郭嘉:“我真的已经好了……”偶尔咳嗽,也不碍事。
力主让戏璕随军,郭嘉留守的程昱:“连陈宫出面游说兖州官吏,迎主公担任兖州刺史,入主濮阳城的细节都叮嘱了一遍,你去不去有什么区别?过来,陪老夫手谈。”
郭嘉:“仲德先生的棋瘾越发严重了。”
程昱:“呵,将来你儿子的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郭奕,对奕的奕。”
郭嘉:“……文若都快被文书活埋了,先生还拉着我下棋,合适吗?”
程昱一个白眼:“就是文若让我盯着你,别出去浪,弄得病情又反复。”
当晚,收到戏璕的书信,专程赶到东武阳的左俭黑着一张脸,踏进荀府,替郭嘉望闻问切之后,煮了一大锅草药汁,兑成一桶颜色暗黑的药水,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丢进浴桶。
“既然不肯好好吃药,那就泡药浴,不信治不了你小子。”
郭嘉扑腾了一下,扶着浴桶壁起身,解开衣带,将湿透的衣袍脱下:“别恼,都听左先生的。”这些年被左方士支配的恐惧,志才,你这算报复吗?
“泡到戌时二刻。”左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郭嘉泡着药浴,被温热的水汽蒸腾着,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渐渐浮起一层粉色。他舒服地眯着眼,哼着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先生,左先生,我没替换的衣服啊!”
没人回应,郭嘉又嚎了几嗓子,正在犹豫要不要从随身空间中取一套深衣先换上的时候,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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