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似撒娇的声音,伴随着推人的动作,郭嘉宽大的青色衣袖滑落,露出里边缥色的中衣袖口,和一小截十分匀称美观的手腕,雪白的腕上赫然有一粒细小的朱砂痣,映着煦暖的阳光,颜色嫣红。
曹操略微呆滞,片刻后才松开手,眼珠子仍直直盯着那一粒鲜艳夺目的朱砂痣,理智又开始在崩塌的边缘挣扎,仿佛受到引诱一般饥渴难耐。
不过眼前的美景只是昙花一现,不等曹操回神,郭嘉已然长身玉立,衣袖垂落,掩住那一点艳色,悠然道:“主公,嘉先告退了。”
曹操点点头,等郭嘉走出几步,又忽然出声挽留:“奉孝今日应该还没用过朝食(早饭)?”
郭嘉回头,漆黑如墨的瞳仁染了少许疑惑,探究地看他一眼,“未曾。”万恶的封建王朝哟,加班永远没有加班费,好好一个休沐日,天不亮就被喊来汇报工作,这都半上午了,连早饭都没吃上。
曹操热络地说:“孤也没吃,一起。”
主公最近有些反常,不过郭嘉并不在意,男人嘛,每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
郭嘉走到楼梯转角处,从随身空间中取出折扇,轻摇扇子继续走。他的随身空间在左手手腕上,是一颗痣的形态,取一些小物件很方便,别人看见也会认为东西是从袖袋里拿出来的。
跟在曹操身后穿过回廊,在偏厅用饭,吃惯了家中精致的菜肴,面前这些缺少调味料、烹饪水平勉强算中上的汤饼、胡瓜酱和烤鱼片就有点难以下咽。
郭嘉面无表情地缓缓吃着一碗汤饼,等胃口格外好的曹操终于放下食箸,又陪着闲聊了两句,估摸着时间,正要起身告辞,几个曹家的小辈路过偏厅,其中一个小不点欢呼一声,一溜小跑直冲进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只听曹丕欢呼道:“美人,你又来啦!”
郭嘉险些被他撞倒,这孩子练铁头功的?说话就说话,一颗小脑袋老往人胸口钻,撞得郭嘉骨头疼,直拧眉。他这种专吸引老头子和小屁孩的体质,不是被糟老头揪着下棋,就是被熊孩子缠着撒欢,伤不起。
曹操望见郭嘉蹙眉,似乎有些痛楚的样子,快步上前。
却有一个人比曹操更快,曹昂直接越过他,带起一阵风,一把将曹丕抱开,单膝跪地,扶着郭嘉,关切地问:“先生没事吧?”
郭嘉摇头,看着曹昂焦灼又担忧的神色,安抚地轻拍一下他的手背。眼前十八九岁的青年即陌生又熟悉,说陌生,是因为这确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说熟悉,也是真熟,这曹昂就是一个减龄版的脩羽,宽肩窄腰大长腿,鲜嫩匀称。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郭嘉就认出脩羽了。他忍不住暗暗吐槽:曹操的长子曹昂居然只比他小三四岁,主公,你这是多早就当爹?早婚早育啊,不过时下的风俗就这样。
曹昂:“父亲,我送郭先生回府。”
曹操:“奉孝身体不适,用孤的车驾。”真是奇了怪了,他这个长子虽说文武双全,却是个清清冷冷的性子,从没见过昂儿对谁这么上心。还有丕儿,成天横冲直撞,真该请个先生管教一下。五岁,也该学学礼仪了。不过,俩儿子的审美好像都肖似他这位当爹的……
曹操拥有长垣亭侯的爵位,他的专用车驾是一辆四匹马拉的敞篷车,郭嘉乘坐这种车驾实在是有些逾越,按照礼制,普通的士子出行,只能使用双马拉车,或者干脆乘坐牛车、驴车。
若是像往常一样和主公同车,还能说是一种礼遇。今天这个,大约只能算恃宠而骄。
不过郭嘉一向不太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他更在意另一件事,“脩,冥府不能插手人间的事,你这样恐怕不太好。”
曹昂,或者说是脩羽敛衣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侧头,冷峻的面容竟透出一丝柔和,“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放心,我不对凡人使用神术,不会有事。”
脩羽为了得到这个新身份,用神器昆仑镜去十年后办事的时候,故意以乌鸦的形态飞到曹丕附近聒噪,十年后的曹丕已经十五岁,正是被父亲忽视、被神童弟弟衬得平庸黯淡,心态渐渐扭曲的时期,看见一只大白鸟,直接举弓一箭射过去。一般的凡人当然无法伤到脩羽,但曹丕不一样,他有帝王命格,是可以威胁到神祇的,那个乌鸦壳子当场报废。
脩羽的好徒弟、泰山府君金虹觉得师尊随便游玩一番,居然受了委屈,被一个特殊的凡人无耻地偷袭。他怒气冲冲地上天庭,找玉帝理论。一个是冥界至尊,一个是天庭之主,双方当然不能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玉帝说一命抵一命,当场下旨,将曹丕的帝王命格赔偿给脩羽。亲手毁灭一只与天地同寿的乌鸦,就用九五至尊之位来补偿对方,也算了结这段因果。
于是脩羽变成曹昂,坐等代替曹丕去当皇帝。真正的曹昂只剩下几年阳寿,自愿接受冥界的安排,换来世清贵悠闲还长寿。
脩羽这般折腾,弄来一个帝王命格,就为有朝一日站在这个王朝的最高处,护郭嘉一世安好。不过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郭嘉丝毫不知这其中的隐情,惫懒地说:“谁担心你?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你这种遗了几万年的,用得着我瞎操心?”
脩羽微微挑了挑眉,轻笑:“你这嘴硬的毛病,倒是每一世都相似。”
郭嘉垂眸:“前边左转,送我去文若府上。”
脩羽:“……”绝对是故意的,哼,别想再激走他,反正总有一天,郭嘉要归冥界管理。
荀府的环境颇为雅致,雕梁画檐,兽角衔云。穿过垂花门,依托地势起伏,用黛青色的山石砌了一堵高低错落的矮墙,从一派草木葱茏中引出一股清泉,泉水曲折泻入石隙中,溅起点点飞雪。
难得休沐,偷得浮生半日闲,荀彧在静室之中抚琴。
郭嘉没有发出声音,还示意小厮也不要通报,就静静地立在窗外。
屋中只有一人一琴,一案一香炉。
香炉是时下最精美的博山炉,上边雕着瑞兽,通体用金片错出舒卷的云纹,仿照缥缈层叠、高低起伏的海上仙山镂刻出多个出烟孔。
焚香时,数缕烟气从高低不同的出烟孔中袅袅上升,香雾氤氲缭绕,伴着引人痴醉的琴音缓缓升腾消散,恍如一个缥缈虚无的梦境。
不过荀彧今日弹的这首曲子,很是如思如慕,缠绵温柔,郭嘉以前从未听过。
如果这乱世之中还存有一方净土,一定就是荀彧抚琴的这间雅室。
良久,荀彧将七弦琴收入匣子里,走出屋子,然后惊讶地发现:他刚才一边抚琴一边思念的人,此刻就坐在廊下,正背靠着他的窗子,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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