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0449

    “你再说一遍, 猪肉多少钱一斤？60块一斤的猪肉？”

    琼玉在小区保安亭，打听社区统一采购的日常物资价格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菜3斤55.8块, 一根50g的双汇火腿8.5块，鸡蛋60个108块, 大米10斤95块。

    物价贵成了这样不说, 这些东西要么是不新鲜了, 要么是都要烂了。

    更过分的是，超市已经不接受个人进去采买, 必须要街道集体团购, 或者是志愿者凭借证件才能买。

    他们普通人要买的话, 必须要买超市的各种套餐，套餐里面有白菜萝卜也就算了，还有一大堆他们用不着的纸巾跟餐具，乃至于各种酒。

    人每天都要吃饭, 但是不需要每天买餐具, 更不每天需要喝酒。

    这哪里是在吃菜吃饭, 分明是在吃人！

    “我昨天看见新闻上说国家往洞庭省投放了几万吨的储备冷冻猪肉，洞庭南省往鄂郡捐了5000斤的腊肉, 广西三个县捐了60吨的青菜, 几百吨的百香果螺蛳粉, 陕西捐了几十吨的苹果，山东寿光捐了30吨的青菜，黑龙江捐了几百吨的大米！

    “全国人民拼了命地向鄂郡市献爱心, 还有清洁工七十岁了把自己存的一万块都给捐了，结果我们鄂郡市人民吃到的是什么？”

    琼玉以为这些天自己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阈值，根本没办法更愤怒了，却还是低估了这个世道，“这些捐来的青菜到底哪里去呢？那不是几十斤几百斤啊，全国各地加起来几千吨的青菜，我们几十天连一根毛都没有看见，这些青菜这些肉这些米，全部自己长了腿自己跑了，还是直接把自己给吃了？

    “还是这些捐赠的物资全都人间蒸发，一粒米都看不见了啊！

    “政府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所有物资都充足，绝对不会让物价再涨下去，这句话被你们自己吃了吗？你们还能再下作到什么程度？”

    自从封城以来，他们所有人都不能出去工作。

    不能出去工作的人大多是没有收入的，然而物价像发了疯一样狂涨，一点也没有降下去的势头。

    家里有一点储蓄的人还好，那些没有储蓄的人要怎么办？

    全天下所有人都是家里有很多储蓄，每天都能拿出来快60块钱买3斤青菜的人吗？

    难道鄂郡市一千万人，没有一个超过60岁的老人，没有福利院养老院，这些老人全部都住在新小区里面，全部都有子女照顾，他们都有自理能力了吗？

    社区带着红袖标，戴着n95口罩的男人听见这话就不爽了，“什么叫做下作？捐来的青菜不给一线医护吃了吗？你们每天自己待在家里，我们替你们跑上跑下的，我们要了一分钱辛苦费了吗？你不买就算了，你这是什么态度？赶紧走，你后面还有人排队买了。”

    “一线医护哪里吃得上捐来的大米水果青菜，你真以为我们眼睛都是瞎的吗？”

    萧彤自从亲眼看见郭志平的死之后，已经对这些人没有了半分的期待，“我们接连给医护送了那么多天的饭，结果你们说禁止机动车就是禁止，不让我们所有人出去。

    “你们这样一刀切，什么准备措施都没有。你们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情，你们就是丧尽天良你们知道吗？”

    只有他们这些真得接触过一线医护的人才知道，现在的医护有多么需要人帮助。

    可是鄂郡市政府突然天降一纸公文，就不许所有的私人机动车运行。想要开车出去，需要经过层层的申请。

    他们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有拿到申请。

    即便是拿到了，尸体已经火化的郭志平也出不去了。

    街道的人被他们缠得烦了，“不买就快走，没工夫跟你们瞎比比。”

    萧彤他们后面排队的人等得久了，不耐烦地催促，“现在出门多危险啊，你们还吵什么架，赶紧走吧。”

    琼玉跟萧彤两个人还没回话，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小女孩子凄厉的尖叫声，“不许打豆豆，不许你们打豆豆，你们走开啊！

    “不要打豆豆眼睛，那是我们家的豆豆，不许打它，不许打它！”

    这是唐诗怡小姑娘的声音。

    琼玉跟萧彤听见这个尖叫声，两个人连忙绕过一个绿化带，发现了在角落里，唐诗怡小朋友被一个社区工作的阿姨拉着，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拿着棒子，正在对着唐诗怡家的小柯基豆豆一棒一棒地打着。

    小柯基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身上到处是被血迹染湿的毛，一只眼睛被打得流了血，被绑着一只前腿拴在树上，没有丝毫挣扎，只在被打的时候动弹一下。

    “你们这帮土匪！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真以为，你们有权利你们是警察你们是官，抓着老百姓的东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自己也养着一只流浪狗的琼玉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双手抱着豆豆，“宠物狗也是公民的财产，是我们养了好几年的家人。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凭什么要活活打死别人家的宠物，就因为这宠物不是你们的吗？”

    豆豆感觉到了琼玉的气息，下意识地像往常一样露出肚皮，想要琼玉摸摸它。却让琼玉看见它肚子上雪白的毛，已经被染红了一大块。

    一个年轻警察语气不善地道，“宠物会传染病毒，病毒已经害死了快一千个人了，你们知道吗？专家都说了，宠物会传染，是宠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拿着棍子搭在地上，“这是国策，小区广播了多久了，只要是遛狗的一律打死，你们这是聋了还是瞎了，听不见吗？”

    “我再也不带豆豆出来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诗怡把豆豆抱在怀里，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豆豆鲜血淋漓的身上，一边使劲想解开豆豆腿上的绳子，“豆豆好多天没有出门了，它整天趴在阳台上看……..都是我不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对，都是姐姐没有保护好豆豆……….都是姐姐的错……….”

    萧彤简直怒不可遏，“国策？当着主人的面活生生要把狗打死，你们说是国策？你去问问国家，国家同意你们这么做吗？你们拿着鸡毛当令箭，胡编乱造了一个专家，你们就要拿着宠物开刀？”

    琼玉把豆豆交给唐诗怡，站起来跟几人针锋相对，毫不退让，“你们真得以为我们全都是傻子全部都是智障，用这些一下就能戳破的借口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我们就会相信了吗？

    “你们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我们就真拿你们没办法了是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唐诗怡小朋友发出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啊……..”

    琼玉跟萧彤转身，只来得及看见另外一个警察从后面把豆豆一把从唐诗怡怀里抢了过来，扔在了地上，拿着手臂粗的警棍，照着豆豆两颗大眼睛中间的脑袋上狠狠一棍子下去。

    豆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声，浑身颤抖了一阵，渐渐安静了下来。一滩鲜血从它身下流出，逐渐汇聚成了一条血河。

    唐诗怡根本顾不得豆豆身上到处都是的鲜血，扑到了豆豆身上，“豆豆，豆豆你没事的…….姐姐马上带你去医院，姐姐马上带你去看兽医……..姐姐今天会给豆豆两根牛肉棒，三根也可以，四根……..姐姐还给豆豆削苹果吃，给豆豆吃草莓……….”

    琼玉实在没想到这个警察能够下作到这个地步，双手发颤地碰了碰豆豆的鼻子，检查豆豆的心脏。

    豆豆已经没有呼吸，心脏也不跳了。

    它的头盖骨被打碎了，一只眼睛都被打得有一半脱落出来了眼眶，身上的皮毛上都是棍子的痕迹，骨头没有几块是完整的。

    琼玉不知道最近是第几次落泪，把唐诗怡小姑娘抱进了自己怀里，“小怡，豆豆…….死了……….”

    “不要！”

    唐诗怡抱着豆豆的尸体，拼命把豆豆要调出来的眼睛装回去，用手擦着豆豆身上的血迹，“豆豆不要啊，都是姐姐不好，姐姐看你想出来玩，才偷偷一个人带你出来玩的………你让姐姐怎么告诉妈妈，妈妈养了你六年了啊……….你是姐姐的弟弟啊……….

    “豆豆你不要死啊………都是姐姐不对，姐姐再也不要零花钱了……..你醒醒好不好，姐姐带你回去洗澡澡，我们丢瓶子玩………豆豆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

    “你们三天前说我爱人的核酸检测结果昨天出来，今天又说三天以后才出来，你们到底哪句话是可以相信的？

    “洞庭省长不是说应收尽收吗？这就是他妈的应收尽收，你们他妈的把我们这群小老百姓的命不当命了是吗？

    “我爱人已经高烧39度两天了，打了120送进去，你们让她一个人躺在走廊上过了24小时，连一颗药都没给她吃，一次针都没给她打，一滴水也没给她喝，最后还是我把她接回来的！

    “你们这群医生不把人当人看，怪不得天天有人医闹，你们活该！”

    唐岳山刚刚挂断了医院的电话，又马上给社区的人打电话，“王小姐吗？你们五天以前就说要给我爱人找一个床位，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有风山水山两座医院了，那么大医院都收不了鄂郡市区区这几万个确诊病人吗？

    “省长不是天天说物资充足，床位充足，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们上报的时候把我爱人给漏报了？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干你妈十八代祖宗！”

    唐岳山不知道是第几次把手机一把摔在了沙发上，一脚狠狠地踢向墙壁，“操你祖宗，干你娘！”

    他们的主卧室门口，三岁的儿子不停地哭着敲着紧闭的房门，“妈妈……..妈妈，一一要妈妈……….弟弟………二二……….二二………”

    儿子的这一声二二，把唐岳山的眼泪都逼了下来。

    小儿子来到这个世上只有两个月，就已经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对不起小儿子，甚至连大名都还没来得及给小儿子起。

    客厅里还有小儿子的洗澡盆，阳台上还有小儿子的小衣服，小围裙，还有小被子。

    可是到了现在，只有他们前天从殡仪馆拿回来的一小坛骨灰。

    妻子抱着那一小坛骨灰，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唐岳山拿着纸巾擦干眼泪，抱起一一，敲了敲门，“晓雯，你先开门，我做好午饭了，我给你拿进去。”

    “你别进来！”

    沈晓雯怨愤的话声从主卧室里面传了出来，“我已经买了机票了，我要带着一一跟二二回娘家了。是你，是你说要响应国家号召，响应政府的宣传，是你说要相信政府，要我们待在鄂郡，可结果呢？

    “唐岳山，你害死了你亲儿子了，你满意了开心了吗？

    “二二只有两个月啊，他只有两个月啊！他是我坏了九个月零16天，爬了半天的楼梯，在产房里疼了8个小时才生下来的孩子啊！

    “他生下来只有5斤8两，他只有我两只手那么大，像一个小猴子一样，全身红通通的。

    “他哭起来咿呀咿呀的，晚上很少会哭，比一一好带那么多了。

    “只要我抱着他，他就会冲着我笑，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给他穿上粉色的裙子，让一一带出去，就说二二是他妹妹………

    “我的二二只有61天大啊，他都没有活满百日啊！他来到这世上还没有一百天啊唐岳山，都是你害了他，都是你这个亲爹害了你儿子，你这个王八蛋，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退票………为什么……….”

    沈晓雯抱着儿子的骨灰盒，任由泪水滴在上面，像是二二还活着一样，亲了一下骨灰盒，用脸贴着冰冷的盒子，“妈妈的乖儿子，不要走得太快啊，要等等妈妈………你还那么小，你怎么能照顾自己呢，你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会吃饭………”

    她坐在床上，床上到处都是二二的衣服裤子，尿不湿，奶粉，口水巾，玩具，还有辅食。

    每每入目，就如同有千万把刀一起戳到了她的心口，让她整个人的血肉都好似被搅碎了一般。

    仿佛还在昨日，她还抱着那么小，只有15斤的儿子，给他唱晚安曲，哄他睡觉。

    几天前，她还在跟丈夫讨论小儿子的大名。

    她的儿子，还没有一个大名。

    他已经死了。

    她再也不能抱着他跟他哥哥一起，抱着自己血脉相连的两个心肝宝贝了。

    “妈妈还没有教你叫妈妈了………妈妈多想听见你叫妈妈啊………..

    “妈妈也被感染了，妈妈已经发烧五天了………妈妈都已经呼吸困难了………

    “妈妈不能拖累你爸爸，不能传染给你哥哥………你哥哥只有三岁啊，他也是妈妈的儿子啊………

    “没有人能来救妈妈了，妈妈舍不得你一个人走………妈妈的二二，要等等妈妈……..妈妈马上就来陪着你啊………”

    沈晓雯把已经栓在阳台铁栏杆上的绳子系好，把二二的骨灰盒子放进衣服最里面，脸上带着安详而满足的笑容，“妈妈马上就来陪你了，妈妈的宝贝二二……..妈妈的宝贝儿子……….一定要等着妈妈啊…….”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爬上了椅子，把头套在了绳结上，然后一脚把椅子踢开。

    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沈晓雯没有一丝挣扎，留恋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听着一一的哭闹声，“一一要听爸爸的话哦…….妈妈生病了，妈妈不能害你跟你爸爸…….妈妈要去照顾你弟弟了……..妈妈跟你弟弟，会在天堂保佑你爸爸跟一一的……….一一要乖乖的哦………”

    唐岳山长时间得不到沈晓雯的回应，找遍了整个家里，终于在一一的床底下找到了主卧室的备用钥匙。

    等到他打开房门一看，只看见妻子自缢在阳台上，怀里用绳子绑着小儿子的骨灰盒。

    “晓雯！”

    他扑了过去，连忙把妻子抱下来，却发现妻子高烧五天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唐岳山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啊……..晓雯……….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对不起二二，是我害死了我们儿子，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是我没有保护好我儿子，没有护着你.......都是我要你退票，都是我傻........”

    一一在旁边使劲拉着沈晓雯的手，大哭着喊着，“妈妈抱一一，一一好饿……..二二在哪里………弟弟呢……..”

    妻死子丧。

    五天之间，他已经家破人亡了。

    唐岳山抱着妻子的尸体跟小儿子的骨灰盒，一时间万念俱灰。

    他拿着妻子拿来上吊的椅子一把打碎了阳台的玻璃，抱着妻子的尸体，走到了北风大作的窗口。

    一一不知道爸爸要干什么，跟了过来，抱着爸爸的裤腿，“爸爸………”

    他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不理他，不知道爸爸怎么也在哭。

    一一本能地有些害怕，“爸爸抱…….妈妈抱一一………”

    幼童的哭声稚嫩而可怜，儿子只有他膝盖那么高。

    唐岳山低头要抱大儿子的手停顿了下来，摸了摸一一的头，“一一，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弟弟………你要好好活下去………爸爸舍不得带你一起走…….爸爸没资格带你一起走......”

    他说完话，便抱着妻子的尸体，踩着椅子，跳上栏杆，毫不犹豫地从26楼一跃而下。

    楼下面传来了无数的尖叫声，“有人跳楼了！”

    “有人自杀了！”

    阳台上，只剩下了一一仓惶无措的大哭声，“妈妈.......爸爸.......弟弟........”

    客厅的洞庭省新闻里面，洞庭省省长邓成仁正在对着演讲稿低头念着，“新型病毒疫情发生以来，让中央跟全国人民无比揪心，我们洞庭省政府，鄂郡市政府感到非常痛心，非常内疚，也非常自责。”

    鄂郡市市长傅博毅道，“我们承担什么责任都可以，我们愿意革职以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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