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子里仔细回味了一下夏锦如和夏明裳这两个名字, 羡慕地对夏锦如道:“你家取名真好听。”
夏锦如疑惑道:“有吗?”
她之所以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大概和夏家孩子都长得好看一样,夏锦如认为自己泯然“众人”矣,感受不到有多特别。
罢了, 这或许也算一桩幸事。
夏明裳听到我们的谈话,抬头望我一眼,尴尬又羞涩地笑了笑, 站起身来道:“我之前只是听闻这侏儒兔可爱, 得知被单姐姐你赢过去,又因为堂姐和你相识,才想顺便去看看,但是不巧你不在家——今日有劳单姐姐特意带来。”
“不客气。”我殷勤地说:“你若是喜欢, 便送你了。”
夏明裳赶忙摆手推辞不受:“不不不——不能夺人所好——”
“听她的语气是真的想送人,因为她不大可能会跟你客套到这个份上。”夏锦如望我一眼, 转头告诉夏明裳:“收下吧,她其实更喜欢羽禽, 回头你送只会飞的给她。”
“真不用, ”我赶忙拒绝:“我喜欢的羽禽我家养不起。”
夏明裳眨巴着眼睛认真地问:“单姐姐喜欢什么羽禽?”
“她喜欢鹤, 丹顶鹤。”魏成勋在一旁调侃我道:“你收了鹤也不用发愁,直接放东平王府和那群鹤一起寄养,出点钱作它的伙食费,常去看看就行了。”
“你说得倒轻松。”虽然只是玩笑,我也忍不住为那只玩笑中的鹤鸟担忧:“它一只新来的,放进去被欺负怎么办?”
“我记得东平王府以前没养过鹤——”夏锦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该不会是中郎将为了你而特意养的吧?”
我鄙夷道:“你敢不敢再天马行空一点?”
“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魏成勋非常赞同夏锦如, 用一种惺惺相惜的眼神看着夏锦如:“英雄所见略同。”
“我真没想到你们能在胡思乱想中成为彼此的知音。”我讥讽道。
夏明裳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像是被吓到一般:“东……东平王府?”
夏锦如拍着堂妹的肩安抚道:“没事,一开始我们得知单家要和奸臣联姻单的时候也被吓到过,后来一想,大家都是人嘛,又不是多长了几只眼睛或腿,没必要大惊小怪。”
魏成勋点头认同道:“说的对。”
夏明裳听了他们的解释,勉强一笑。
心涟急匆匆过来,从门房那儿带话给夏锦如:“姑娘,有位贺于兴贺大人,还有位韩敬韩大人,说想要见你。”
夏锦如闻言,脸色稍变,但还算沉稳道:“带他们去……去前院。”
心涟领命离开,夏锦如刚抬脚要走,思索片刻后还是转头对我和魏成勋说:“你们和我一起去见吧——裳儿,你就在这里逗兔子玩。”
夏明裳乖巧地点点头。
走在路上,我问夏锦如:“你跟那位贺大人怎么回事。”
夏锦如苦恼地皱眉道:“一言难尽。”
我猜她也是会这样答我,倒没觉得有多意外,但魏成勋满脸兴奋,一副期待看好戏的神情。
我们三人之间的友情真是一点都不牢靠。
到了前院,贺于兴和韩敬正好被心涟领着过来,由于双方彼此都不大熟悉,理应见礼客套一番,我和魏成勋以及韩敬三人刚摆出行礼的架势,贺于兴和夏锦如就旁若无人般大踏步上前直接吵开——
先是夏锦如质问:“你来做什么?”
贺于兴着急道:“我听说你因为我被家里安排了婚事。”
夏锦如似乎不想多做解释:“那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贺于兴认真地道:“是我连累的你,我不能让你被剥夺自由选择的权利。”
夏锦如奇怪道:“你想干什么?”
贺于兴说:“我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说明是误会。”
夏锦如无奈道:“不用,你说清楚了才更麻烦。”
贺于兴呆呆地问:“此话何解?”
“总之你不用——”
夏锦如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叫她的“锦如”打断,我们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惊恐地发现原本在屋里坐着的长辈此刻全走了出来,应该是事情谈完了打算离开。
不过从某几位长辈脸上那不虞的脸色来看,事情或许也没谈出个结果,只是他们渴得受不了了不得不走而已。
夏锦如父亲的目光在贺于兴身上顿了顿,问自己女儿道:“这位是——?”
夏锦如呆滞片刻,紧接着立马反应迅速地挽上贺于兴的左手手臂,目光坚定地对父亲道:“爹,他就是女儿喜欢的人。”
夏锦如父亲还算镇定地“哦”了一声。
夏锦如挨近贺于兴,从牙缝里挤字道:“快和我爹介绍一下你自己。”
贺于兴犹豫地看了一眼夏锦如,在她的目光乞求之下,对夏锦如父亲行了一礼,语调平稳地道:“晚辈贺于兴,拜见伯父。”
夏锦如母亲慈爱地道:“看着倒也是一表人材。”
魏成勋母亲则适时给魏成勋使了个眼色。
魏成勋心领神会,苦着一张脸对魏家长辈道:“夏姑娘早心有所属,我若再横刀夺爱,岂不成了抢人的恶霸?这样一来,却是把魏家百年士族风范、斯文礼教置于何地?此番行事,岂不凭空令人耻笑?”
魏成勋摆出一副甘愿成全他人牺牲自己的悲壮情绪,深吸一口气,像是为了止住自己那滴不轻易流下的男儿泪:“夏姑娘与贺大人两情相悦,我心甚慰,我祝他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魏成勋说完,转身背对着众人做出一副抹泪的动作,我配合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做出一副安慰他的样子。
魏成勋父亲清了清嗓子说:“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这二人相爱。别说我儿不想横刀夺爱,就算他想,我也肯定要阻止他。”
魏成勋父亲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成勋只是家中晚辈,诸位不似我这般为他考虑我能理解,但诸位想逼我儿子去做此等造孽之事,用心也未免太险恶了吧?”
魏成勋父亲的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眼瞅着就要大局已定,但魏家长辈那边,突然冒出一位头发胡子皆已花白的老者,他抬手用食指指着我骂道:“单翎——!又是你!又是你!你看看你们单家干得好事!”
我被骂得一脸莫名,怎么就又是我?我之前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我干过,刚才我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于是我看着他,呆滞地发出一个音节:“啊?”
夏锦如母亲刚跟魏成勋母亲问了老者的身份,出言制止道:“魏家三叔伯,小翎是我女儿请来的客人,你们不告而至,我也勉强当你们是客人招待了,如今要走,却开始指责起我家的客人,未免也太不把我夏家放在眼里了吧?”
“我没有对夏家不敬的意思。”老者往前走了两步,指着我,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对众人道:“我只是想提醒诸位,叫诸位看清楚——他们单家,挂着士族名号,迎合谄媚东平王府,祸乱尊卑礼法!坏我士族清誉!鼓动士庶联姻!桩桩件件,哪项不是罪大恶极?!单家这等毒瘤,就该被士族除名!”
我听着老者这般义正词严,实属大开眼界。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传唱百年,大部分士族自己也清楚,所谓士庶之隔不过是某些人为利益而刻意叫出的口号,像这种死守着尊卑礼法当金科玉律的人,我以为已经死绝……咳咳,不可妄言,不可妄言。
我默默等老者说话,一直不知该不该开口,毕竟我是晚辈,而他是魏家长辈,我还了嘴算不算打魏成勋的脸,我心里比较没底。
魏成勋收了抹泪的动作,转过身来在我身边道:“拿出你与人辩论的气势,怼他,出了事算我头上。”
我问:“当真?”
魏成勋看了一眼贺于兴和韩敬:“庶族官员也在场,他打庶族的脸,岂不等同于打东平王府的脸?就算我兜不住,你还能找你家中郎将不是?”
原来还有后招,难怪魏成勋如此有底气。
但我还是忍不住对魏成勋翻了个白眼。
我心里大致整理了一下腹稿,对老者道:“魏家三叔伯。”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跟成勋一辈,应该叫我魏家三叔伯公!”
“哦……哎,我家亲戚不多,所以辈分什么的没这么复杂,见谅见谅……”我从善如流地改口:“魏家三叔伯公。”
老者气呼呼地看着我:“你要说什么?”
“我想问您,您说要将单家除名,是准备将单家从你们编撰了这么多年也没编撰成功的《氏族录》里除名?”我诚心诚意地发问。
老者被我这句问话气到,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气得一甩袖子道:“是又如何?”
他这个样子,倒的确和魏成勋莫名有几分相像。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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