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水部不是正经查案的部门, 我把檀旆给我的消息告诉了表哥,让表哥派人候在城东太平街第三间商铺的附近,如今就等着抓人。
毕竟檀旆不肯让自己的耳目暴露,叫证人出来指认刘宝不可能, 所以一定要在刘宝和幕后主使联络时将其擒获,才能证明刘宝和德妃与二皇子之间的联系。
没错,我明知不可为, 明知这事情查出来报上去也没用, 却还是想试一试。
水部费尽心思建成的战船,不能让它就下水让人听了个响便罢了。罪同叛国却逃脱制裁我无能为力,那么至少要让世人知道德妃做了些什么。
我和表哥在刑部等了三个时辰,在太平街蹲守的人终于回来禀告, 刘宝已经落网,跟他联络的是一名宫中内侍, 正是德妃宫里的人。
“德妃应该不日便会来刑部要人,我们手头没有证据, 只有线人的消息, 留不住疑犯。”表哥得到消息以后却并没有觉得松一口气, 反而提醒我要抓紧时间说“可能问不出多少,只能尽力而为,你先问还是我先问?”
“我先。”我确定道,因为我有我的理由:“他是水部的人,跟我还算有几分交情,也会对我有所忌惮。”
表哥起身带我去了关押刘宝的地方, 站在门外刘宝看不见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着我。
刘宝原本坐在牢房里用干草铺成的垫子上,听到有人进来,并且看到进来的人是我,目光有一瞬间的迟疑,继而惊喜地起身道:“单姑娘是来救我的?”
我没有答话,在刘宝面前站定,问他:“你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抓进来?”
刘宝脸上的神色一僵,沉默片刻后,赶紧摇头,目光躲闪道:“不知。”
水部员外郎说的不错,如今战船已经沉入水底,证据不好找,纵火的人如果成心想赖多半能赖掉,刘宝清楚这一点,一定会咬死了不说。
我没有再多言,开门见山地问刘宝:“为何纵火?”
刘宝被我这样的问话弄得悚然一惊,但等恢复过来以后,依旧装傻道:“什么纵火?”
“水部已经派人查看过沉船,三号舱被烧得很古怪,”我停下话头,打量了一会儿刘宝脸上的神色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古怪在何处?”
刘宝偷偷觑着我的神色,仍是摇头装作不知。
“三号舱的舱底被烧得很均匀,”我慢慢地说:“就好像火苗是一瞬间燃着了整个舱底一样。”
刘宝见我停下等他回话,嗫嚅着说了一句:“原来单姑娘是说战船被烧毁的事,那不是老周违反条例带酒上船导致的吗?与我无关啊……”
既然不肯说实话,那我便不受他干扰地继续道:“火苗想要一瞬间燃着整个舱底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把酒均匀地撒在舱底,然后爬上甲板,从上方把火种扔下去。”
“对、对啊……”刘宝仿佛在说着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那般:“就是老周酒坛里的酒撒在舱底所以——”
“那样的话,酒坛应该破开,”我话锋一转道:“可下水的人看见了,三号舱里的酒坛完好无损。”
刘宝愣了愣,视线往左右漂移了一阵,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确定:“也有可能是酒坛倒了,但是没破,只是酒流出来了而已。”
“那个酒坛被捞上来了。”我的语气笃定,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封坛口的泥封被打开过,里面的酒没了。”
刘宝努力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但显然没有成功,因为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假,并不像是那么意外的样子:“姑娘的意思,这件事不是意外,其实是老周纵火?”
我忽略他拙劣的演技,指出这种可能的不合理之处:“如果老周想纵火烧战船的话,他为何不小心一点,反而要让其他船工看见自己带酒上船,还跟劝阻他的人吵架,闹得这么明显?战船起火,看见的船工理所当然地会指认了他,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刘宝的谎话越说越顺,仍在试图狡辩:“也许他……”
“有人看见你下了三号舱。”我语气冷冷地打断他道:“等你上来以后不久,战船便起了火。”
刘宝停下话头,呆滞地看着我,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直视着他,义正辞严道:“纵火的人是你,这件事已经确定了,蓄意烧毁国防之兵,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刘宝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不断看着四周,手微微颤抖,额头冒出冷汗。
“刑部没叫你去做笔录,是因为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做了,便可以将功补过。”我见他已经有些犹豫,便开始循循善诱。
刘宝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耐心等着,并不催他,这时候催他只会坏事。
良久,刘宝经过长时间的挣扎以后,终于抬起头来问我:“蓄意烧毁战船,会……会是什么罪名?”
“罪同叛国。”我没有直接说结果,因为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可能不够直观,而是举了个知名的例子,“江洋大盗李兴平也是叛国,你可知他什么下场?”
李兴平当年被问斩的时候,几乎全旭京的百姓都去看了热闹,我想刘宝那时候只要没事,应该也会见过。
刘宝不禁打了个寒颤,声音发抖地问:“刑部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语气故作轻松道:“只要你说清楚和你联络的人是谁,跟你说了什么,用什么理由说服你做的这件事,便可将功补过。”
刘宝思虑半晌,权衡利弊,终于把事实真相说了出来。
刘宝这人和老周一样有个难戒的瘾,无论如何都改不掉,别人也劝不住——只不过老周是酒瘾,他是赌瘾。
患有赌瘾的刘宝为赌博丧尽家财不说,还找人借了高利贷,输掉借来的钱以后,刘宝被人围追堵截要求还钱,但刘宝拿不出半分钱来,所以刘宝就一直被打,好在他身体强壮比较扛揍,撑了不短的时间。
三个月前,有人找到刘宝,问他愿不愿意做一份赚钱的差事,这人会先给刘宝十两白银做定金,事成以后还有一百两的报酬。
刘宝再不还钱就要被人打死,他为了活命,答应了那人的差事。
这份差事做起来有些麻烦,需要的时间还很长,但为了最后那一百两的报酬,刘宝做得还算尽心尽力。
刘宝按照那人说的,以船工身份到水部应征,老老实实守规矩做工,终于被调去了新建的战船上做事。
刘宝上了战船以后,那人又来找他,告诉他,想拿到那一百两,就要毁掉战船,无论刘宝用什么办法,只要毁掉就可以。
刘宝虽然不知道毁掉战船会是什么后果,但最起码明白肯定会受惩处,他有些后怕,于是不肯再听命,准备退出。
然而那人经营了这么久怎么会舍得放弃,那人告诉刘宝,自己是德妃的人,德妃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妃嫔,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德妃会保刘宝,叫刘宝不要担心。
德妃的名号确实唬人,毕竟宫中妃嫔,想来也比刘宝这种普通人有权势得多,也许最后能逃脱制裁也说不定刘宝这样侥幸地想着。
但刘宝仔细想了想,还是提出了另一项条件:加钱。
刘宝改要五百两,那人与他讨价还价,最终谈到三百五十两,刘宝同意。
战船下水的日子定下以后,刘宝终于想出了一个可以毁掉战船,又不至于把线索引到自己身上的法子,那就是利用老周。
老周这人简直就是上天送下来帮他的一样。
老周酒瘾大,上船一定要带酒,时不时饮两口,不然就浑身难受。但是战船管制严格,不许带酒上船,老周对此非常苦恼。
刘宝给老周出了个主意,就是在战船下水的前一晚,老周先上船,刘宝则划着小舟靠近战船。
因为在战船的另一面,两人可以避开看守战船的士兵的视线,老周放下绳索,刘宝把酒坛用绳索系紧,老周再把酒坛拽上去,偷偷放进船舱藏好,用这样的方法将酒运送上船。
不过刘宝想到的这个方法有个漏洞,就是助燃的酒有了,但纵火的时机没有。船上人来人往,根本不可能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打开甲板去放火。
刘宝眼看着战船即将结束试航回到原地也没找到的纵火的机会,正急得抓耳挠腮,没想到此时战船的螺旋桨忽然被卡住,要船工下水查看,终于给了刘宝一个机会。
刘宝立马打开三号船舱的甲板,在舱里找到老周藏的酒坛,启开泥封以后把酒撒在舱底,然后将酒坛随意一摔,爬上甲板,在甲板上把火种扔了下去。
刘宝看到火苗立刻点燃了舱底,便赶紧关上甲板避免被人及时发现灭火,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别处,假装关心那些下水的船工把螺旋桨上的水草拿下来没有,静静地等待战船燃烧。
“我明明记得把酒坛摔了……”刘宝疑惑地自言自语。
我说:“你记错了,酒坛好好的放在三号船舱的舱底,酒却没了,正是这样古怪的情况引起了下水检视者的注意,我们才查出是你。”
“单姑娘你不是说有人看见我下甲板?”刘宝奇怪地问:“难道不是有人指认我才查出来的。”
“证据加上证人指正才能定罪。”我皱眉道:“你话很多。”
刘宝闻言便闭了嘴。
负责记录的文书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录拿去给刘宝画押,我也转身走出了牢房。
表哥在外面等候,见我出来以后奇怪地问我:“你们派人下水不是什么都没看见吗?怎么又是看到酒坛又是看到舱底燃烧均匀?”
我两手一摊道:“当然是骗他,你难道没听见刘宝后来问的,没发现我差点圆不上谎?”
表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没人看见刘宝下船舱?”
“应该有人看见了,”我猜测道:“或许就是那个提供消息的线人,只不过他不想露面。”
“原来如此。”表哥点了点头:“你说谎的本事还真厉害,我都差点被你骗进去。”
“还好刘宝以为自己记错没摔酒坛,”我庆幸道:“不然就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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