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 “你觉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的?”
“最晚也应该在两家长辈议亲那天,”檀旆说,“我们出去逛了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刚把婚期定下, 看来不止聊了婚事,我父王母妃应该也参与了谋划。”
我点点头道:“我和你的感想一样。”
说完,我目光灼灼地盯着表哥的侧脸。
表哥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 不得不从和卓梦编草玩的游戏中抽空出来回应我的目光,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爹让我直接潜入司空府查探,说有事会接应我,结果没想到看见卓梦被追杀, 我才赶紧想办法帮她引开了侍卫,其他我真的是一概不知。”
嗯, 绝对是我那个神机妙算又神出鬼没的狐狸老爹。
“欸,你能听见?”表哥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要紧的问题, 诧异地望着我, “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你应该看不到我口形?”
“二表姐在我们去阿尧家之前就能听见了, ”卓梦替我答道:“我本来想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情况下跟她道个别,没想到她的听力正好在那时候恢复,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表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在司空府的时候,我调侃你的话你也听见了?”
我道:“那是自然。”
表哥心虚地挠头。
牢房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我闻声抬头, 看到一名狱卒走过来打开了牢房的锁链,对牢房里的我们道:“现已将案情查明,诸位不是组织械斗,可以归家。”
表哥和卓梦拍了拍身上的草起身,我也被檀旆拉起来,跟着他们一道往外走。
走出牢房门时,我问狱卒道:“司空暻现在是不是正在被审问,我能不能见见他?”
檀旆目光锐利地瞧我一眼,我赶忙安抚,“你别瞎吃醋,我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
檀旆阴沉着脸撇向一边,看样子仍不满意我的解释。
狱卒答道:“还未被审问,的确有时间让姑娘见见,但以前姑娘能见犯人是因为要协助刑部办案,这次没有,想见的话需要一名刑部官员做担保。”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表哥,表哥因为心虚而赶忙帮腔道:“我担保我担保——”
狱卒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随我来。”
我刚要迈出步子时,檀旆便一把将我拽了回去,垂眸望着我,严肃郑重道:“你就站在牢房外面和他说,不准进去,我在门外等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对檀旆谄媚地笑笑,实在不知他从哪儿来这么大醋劲儿,他对盛淮都没这样过。
檀旆这才勉强对我放行,然而眼神中仍充满了深深的不认同。
好在他虽不认同,却不会真的强行阻止我去。
我跟着狱卒到了司空暻所在的牢房,狱卒把我送到以后,即刻转身离开。
我从牢房外面向里望去,只见司空暻站在牢房正中央,修长挺直的身体,芝兰玉树的模样,还是那般风度翩翩,唯一算得上让我陌生的,大概是他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才刚到刑部大牢就上赶着来问我话,你这么担心刑部手头的证据难以将我定罪?”
“我没有被允许侦查此事,”我诚实道:“只是自己想来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司空暻倒是很好说话,“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令尊已经位及丞相,司空一族也是旭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士族,你不像那些老顽固对士族之名异常执着,也不是要靠着打压政敌才能保住官位的废物,”我问道:“为何还要杀人?”
司空暻直接道:“你是想问我,既已拥有如今优渥的生活,为何还要想不开吧?”
我停顿片刻,答了一声,“是。”
司空暻悠闲道:“你可还记得我十七岁生辰时,你送我生辰礼,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和司空暻多年同窗,互送生辰礼的事少说也有五六回,一般也就当例行公事处理,要论说多余的话,就只有我把礼物送错那次。
我送了他一柄空白扇面的折扇,为了掩盖自己拿错礼物的事实,不得不胡扯一通,说没有谁的画能配得上他的风骨,并且说了一句“恣意旷达的人生,需要自己来书写”。
司空暻当时收下了我的礼物,并且说他很喜欢这句话,那应当就是说这个没错。
我奇怪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很可惜,”司空暻叹了一口气道:“我的人生,从未恣意旷达过。”
司空暻自小就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深埋心底,那就是他喜欢自己的妹妹司空尧。
他看着司空尧长大,这样的念头也就如野草疯长一般,在他的脑子里肆意扎根,对他形成旷日持久的折磨。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身为兄长,他要保护司空尧不受伤害,但身为男人,他想占有司空尧的念头一定会伤害妹妹。
他囿于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之间,痛苦得快要发疯,然而他还是不得不在司空尧面前,扮演那个温文尔雅、会满足她所有需求的好哥哥。
随着时日渐长,司空暻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不能因为这种事而变成一个疯子,于是他试着去喜欢别人,比如当时处心积虑想跟他搭上话的夏锦如。
他知道我和夏锦如研究了他的喜好,所以对夏锦如跟他谈起的确实是他感兴趣的话题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
那段时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沉溺于虚假的美好之中,完全不用考虑其他事情。
但夏锦如却是难得的清醒,她觉得在司空暻面前伪装太累,真诚地跟他道了歉,说自己其实不是这个样子,那些他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她并不喜欢。
司空暻早就知道夏锦如的伪装,只是觉得被人这样欺骗着过活也算不错,如果夏锦如愿意的话,他可以一直装作不知情,和夏锦如演一辈子的戏,反正他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要一个虚假的梦境便足以弥补。
可惜夏锦如不愿意,那司空暻也无意强求。
不过接下来有件事很有趣,那就是我听说夏锦如和司空暻结束那段短暂的甜蜜以后,脸上的表情煞是惋惜。
司空暻本以为我是那种,借着帮夏锦如博得他好感的名头,实则是以另一种方式接近他的心思缜密之人,倒没想过,我是真的不喜欢他。
当然,司空暻并不是自大到认为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必须喜欢他,只是他对我的判断有误,这件事让他觉得有趣罢了——毕竟他很懂得窥探人心,难得在我这儿失了手。
在此之前,他从未费心想了解过我。
在此之后,他莫名对我上了心,逐渐变得喜欢听我闲极无聊时和魏成勋的胡扯,看我奉父命于各部奔波,甚至连整个本来在士族中排不上号的单家,都慢慢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察觉到以前他不曾察觉到的事情。
他像一个好奇的孩子那样挖掘着我身上的秘密,一开始不是很顺利,但他从丞相那里继承了那批死士的控制权,便迫不及待开始留心我和我的家族。
越来越多的信息被递到他面前,让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这件事上,再次暂时摆脱了司空尧对他的影响。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对我的感情则更是。
他对我像是单纯的好奇,又像是有点喜欢。
毕竟若是不喜欢,何须花那么多时间来阅读——那些死士报给他的,有关于单家的点点滴滴。
他从那些信息之中几乎能拼凑出我日常生活的全貌,仿佛能看见我在他面前皱着眉头看卷宗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以后若是真能如此,看着我坐在他面前浏览卷宗,他时不时出声提点一下,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迅速梳理出所有线索,开心地在他面前手舞足蹈,似乎也是一副十分温馨的图景。
那时的司空暻想,他大约是喜欢上我了。
他觉得这样也好,能使自己摆脱对司空尧的执念,喜欢上别人,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明,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他对我的心意,事情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变化。
竟宁十八年的上元节,东平王坚持出兵一事的争吵刚刚落下帷幕,司空暻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民心所向,沅国又是兵强马壮,出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司空家作为士族之首,还是要装装样子,跟东平王府假意作对几句,安一安其他士族的心,免得被其他士族以为司空家怕了东平王府。
争吵结束,他也总算可以出门散散心,去河边闲逛,看人放放河灯。
他在对面的河岸看到了我,看到我刚好把面具从头上扒拉下来盖住脸,跟身边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说着什么话,从我刻意跟那名男子保持着距离的情形来看,我们聊得似乎不算投机。
他看到我四处环顾找火种,河岸边的一名女子招呼我过去借火给我,跟我开了什么玩笑,我回头看了一眼戴面具的男子,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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