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祺找到夕萤的时候, 夕萤差点以为自己和元吉的关系暴露,毕竟除元吉之外,她和单家也没别的什么联系。
好在这张由司空朗前后花费了几十年布置的死士情报网藏得够深,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单祺之所以找上她,不过是因为一个孩子——“你认识司空尧吗?”
这是在单祺问夕萤,她和司空朗有什么关系, 夕萤漠然回答没有关系, 并请单大人自重,不要贸然来问她一个妇道人家这种问题以后——单祺抛出的第二个问题。
夕萤状似无意地道:“司空尧是谁?单大人认为我应当认识?”
单祺说:“司空尧是司空朗被外派到别郡时,其夫人生下的女儿,这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很凑巧, 和你进入许智府里的时间差不多。”
夕萤笑道:“沅国每天有那么多婴儿降生,两件事的时间恰好撞在一块儿, 又有什么稀奇?”
“这个孩子的相貌,和丞相一家不太像, 而且在这个孩子降生期间, 和司空朗走得最近的就是许智, 你身为许智的姨娘,我以为你会知道罢了。”单祺摊手道:“不过是来问你,想着碰碰运气,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单祺说完就走,居然真的没再纠缠她。
夕萤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觉得眼前一阵恍惚。
司空尧这个名字她听过,也知道是丞相家的女儿,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从许家某次宴请宾客的名单上看到,司空尧名字里的“尧”是尧舜之“尧”,才有了些许的疑惑。
后来元吉告诉她让陈家灭门的元凶可能是司空朗以后,她心中的疑惑更大。
司空朗为何要把自己女儿的名字,取得跟自己亲手害死的旧友女儿一样?难道是司空朗心中愧疚,想借此怀念?
今天她听单祺说司空尧和丞相一家长得不太像,一个模模糊糊的可怕念头在她心中形成,于是她赶紧找机会,在丞相的府宅门外远远望了一眼司空尧。
那时丞相一家刚出门游玩回来,丞相和夫人先下马车进了府,一对儿女坐在另一张马车上,磨磨蹭蹭才出来。
司空尧像是患了什么病似的,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得可怕,下马车的时候,被司空暻抱着下来。
司空尧似乎很抗拒司空暻的怀抱,却无力做些什么,只能任由司空暻抱着,周围的人像是默认了兄妹间的关系这般亲密,都见怪不怪。
因为瘦得形销骨立的关系,司空尧那张脸的轮廓愈发清晰,看起来简直跟陈昂一模一样,而那双眼睛,却像极了刘今慧。
司空朗不是把“尧”给了自己女儿,而是把自己的姓给了旧友的女儿。
陈家被灭门,但陈尧为什么还活着?极有可能是司空朗动了恻隐之心。
合族被灭,只剩这一个女儿,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尽心尽力把她养大,或许能弥补一下司空朗心里那份深重的罪孽。
夕萤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不得不再次找上了单祺,“大人究竟调查出了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不多,但最起码知道陈家被灭门不是意外。在沅国朝堂,政见不同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单祺说:“太、祖圣明,立下禁止党争的诏令,就是想要告诉天下人,政见不同可以谈,但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就不能仅仅因为政见不同杀人,我身为沅国臣子,不能让这诏令成为一纸空文。”
“大人真是好大的志向。”夕萤的语气渐渐低落下去,“可惜我不是大人你,家国之事,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我只不过想尽力报答一下当年对我好的人……那些秘密,我只想告诉司空尧,由她来选择是否公开,大人可否帮我的忙?”
单祺提醒道:“司空尧年纪还小,丞相一家虽然宠她,但她手里没什么正经实权,你告诉她的结果,很可能是这个秘密被丞相一家严防死守,永远不为世人所知。”
“这个秘密公开以后,司空尧就必须与如今的生活告别。”夕萤坚持道:“这个秘密与她的身世休戚相关,所以我认为该由她自己来选,大人如果答应,就请帮我找个机会,在不惊动丞相一家的前提下让我和司空尧见上一面;如果不答应,那便算谈不成,我立刻告辞,绝不再叨扰。”
单祺思前想后,确定答应夕萤的条件是唯一的希望,只好无奈点头。
夕萤在和单祺见面之后不久就接到了新的指示——帮助许智取得刑部侍郎之位。
这是她在许家潜伏多年以后,唯一接到的一项重大任务,就像是某个预告一般,意味着死亡的到来。
死士最怕的就是身份暴露,为了不连累主上,自尽是必须。
她在许府这么多年都默默无闻,突然展现本事,不可能不暴露,按司空朗的性子,最后应该会安排她去死。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坦然接受安排,像她见过的那些死士一样,忠诚地将任务执行到底,但这一次,她不会了。
许智早就觊觎刑部侍郎之位,只是一直没能等到现在在任的那位犯错撤职,夕萤甚至不需要去挑动许智的野心,直接跟他讲了计划——夕萤会去勾引刑部侍郎,与之苟合,再由许智来捉奸,以此为把柄威胁。
沅国朝臣强占他人、妻妾者,最轻也要被判流放。
“反正老爷对我不放心,自我入府以后就不再碰我,不如利用我成全了老爷的仕途,岂不美哉?”夕萤知道,像她这样的姨娘,许智府里有太多,因为不是正妻,又是刑部侍郎会极力隐瞒的丑事,许智不必担心有绿云压顶的困扰,这场交易实在太过划算。
许智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下来,事情也的确按照计划的那样发展。
夕萤逐步掌握了府里后宅的大权,得知了许含烟在调查自己背景的事情,也由此想通了司空朗为什么会突然启用自己这枚棋子。
也许当年的事,终究是要瞒不住了。
沅国因为始终有这些,见不得事实真相被掩盖,见不得黑暗的人存在,便总是能让阴谋诡计最终败露,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们这些生活于黑暗中的人,最怕这样的赤忱热血。
但不知为什么,夕萤现在好像也不怕了,唯死而已,何足惧哉?她好像从未这样坦然过,真是奇怪。
因为掌握了后宅大权,府里的其他人理所当然地前来讨好她,甚至那些曾经因为她在府里无权无势,明里暗里给她使过绊子的,夕萤都淡淡敷衍过去,唯独没对方姨娘轻巧放过。
这位伸脚绊了许小五,将蓄意残害主母的罪责推到许小五头上的姨娘,被夕萤命人收走所有的钱财和金银首饰,净身出府。
方姨娘一身粗麻质地的衣裳,相当狼狈地站在府门外,质问夕萤为何要这样做,“即使你做了这些,他们也一样不会感激你。”
“我不要他们的感激。”夕萤语气轻快地道:“只是想试试主持公道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尤其在掌握实权以后来主持公道,最为爽快。”
她以前也问过刘今慧类似的问题,陈昂和刘今慧做的这些事,究竟是图什么?
她记得刘今慧答了她一句话:
“夕萤,这世上只有弱者挥刀会向更弱者,强者挥刀,从来只向更强者。”
方姨娘之所以能伤害许小五,是因为许小五更弱,而且方姨娘借刀杀人。
夕萤觉得,自己虽不算什么好人,但最起码不是跟方姨娘一路货色,不然也太寒碜了些,所以总归要做点不一样的事。
原来做这种事,感觉真的会不一样。
为了不让许含烟再深究下去,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她,夕萤禁了许含烟的足,不准她再外出。
被许含烟误会也没什么,她不在意。
然而许含烟难得脑子清楚,跑来问她,“韩姨娘,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和我爹是不是在密谋着什么事?你是不是在试图保护我?”
夕萤垂眸道:“你想多了。”
“你现在掌握了府里的大权,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只是禁了我的足,这还不够说明问题?”许含烟憋红了眼眶,拧着眉道:“我那晚跟你说的话,让你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许含烟自小就要和其他庶子庶女争夺父亲的注意,自小就要帮母亲分忧,自小就不能如其他孩子那般快活……明明十分想要获得父亲的关注,却非要装作不在意,最终养成这样一副别扭的样子,真是叫夕萤又好气又好笑。
夕萤温柔地说:“我没有怜悯你,我从来没有怜悯他人的资格和感情,因为最该被怜悯的人,应当是我。”
可惜这世上唯一会怜悯她的两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她只能依靠模仿他们行为的方式来怀念他们。
这些事她没办法对任何人说,连元吉也不行,他想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为回报这么多年以来一路扶持的恩情,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尽量不让元吉涉足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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