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萤等了许久才等到单祺安排她和司空尧见面的消息, 不知为何,夕萤觉得自己等这个消息仿佛已经等了几十年似的,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现在, 反而变得有些害怕。
如果司空尧不信怎么办?如果司空尧怨恨她说出真相怎么办?
她和司空尧甚至算不上认识,她只不过是在司空尧还小的时候抱过这个婴儿。
还有陈昂和刘今慧如果知道的话,会如何看待她的行为?
怀着这些忐忑和不安, 夕萤已经下意识地走到了会面的地点, 司空尧一个人站在那里,见她过来,奇怪地看着她,“你是谁?不是卓梦约我在这儿见面?”
的确是单祺以卓梦的名义把司空尧约来, 但夕萤没办法多做解释。
旭京城中潜藏的其他死士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这次会面,夕萤的时间有限, 来不及让她犹豫: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来只是想告诉你, 一桩十七年前的旧事……”
夕萤平静地叙述着整个故事, 同时也是在回顾自己的整个人生, 她惊异于自己居然可以做到无悲无喜,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多年死士生涯把她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司空尧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震惊,再到痛彻心扉的绝望, “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我能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我连司空暻都杀不了!”
司空尧没有因为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之间的矛盾而困扰,反而想杀死司空暻,这让夕萤始料未及,不知司空尧从哪儿来的恨意。
夕萤觉得这背后或许有什么隐秘,但现在不该是她探听的时候,而且即使她问了,司空尧也不见得会告诉她。
司空尧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声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卓梦今天不会来的话,我先回去了。”
“阿尧,”夕萤忍不住叫了她一声,“你生父当年为了保住陈家,偷偷留了一份证据在陈家地下密室的暗格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这份证据公开出来。”
陈昂和刘今慧当年对她绝对信任,没有瞒她这件事,而她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司空朗至今都不知道证据的存在。
司空尧的脸上神色几变,最后道:“我会考虑。”
夕萤目送司空尧浑浑噩噩地离开后,自己也转身乘车回了许府。
马车到了许府,夕萤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跨过许府大门时,许智正急匆匆地准备出来,看到她,忙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许智捏得很紧,让夕萤感到些许疼痛,她挣脱了几下无果,尽量镇定地道:“老爷有什么话,与我直说就是,不必如此抓着,我又不会跑。”
“你出主意帮我升职,是不是司空朗的主意?”许智咬牙切齿地道:“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安什么好心,先让我坐到如今的位置,再用我妻儿的性命逼我替你们做事,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老爷抬举我,”夕萤乖顺地道:“这是主上的计划,我不过听命行事而已,主上到底想让你做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许智讽笑道:“现在不跟我装无辜了?”
“一切就像老爷所言,你早知道我没安好心,你早知道获得好处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可你还是接受了不是吗?”夕萤反问,“主上只不过把条件摆了出来,选择的权利在你这里,如果你不想受制于人,当年不答应这件事,凭本事坐到如今的位置,现在就能大大方方地带人去捉拿幕后黑手,这样不就不用这么憋屈了吗?”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是注定的结局,夕萤从不觉得许智无辜,也从不觉得自己在害人。
路是由她铺好的没错,但走不走全在许智自己。
许智缓缓放开夕萤的手,声音冷冷道:“你说的不错,如今受制于人的局面是我自找,有什么麻烦冲我来,别伤害我的家眷。”
“老爷放心,主上只是想做事,不是想谋逆。”夕萤轻声道:“只要达到目的,主上便不会再杀多余的人,毕竟人杀的越多,被查出来的几率也就越大——只要老爷按主上的吩咐行事,麻烦一定都只会冲着你去。”
许智死死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片刻之后,许智收回目光,举步走下台阶,骑上马向刑部奔去。
夕萤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漫步回了自己房间,对丫鬟吩咐,说自己要睡会儿,有什么事的话,去找大姑娘禀报。
丫鬟迟疑地望着她,不确定地重复了一句,“大姑娘?”
“是啊,大姑娘,我掌管后宅之前,不都是大姑娘在管?你怕她不会理事?”夕萤问道。
“没、没有。”丫鬟赶紧摇摇头,即使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也不敢再多言。
丫鬟步出门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夕萤在房间里等了没多久,一名蒙面的死士便翩然而至,从房间后面的窗户翻了进来,走到夕萤面前,不带任何感情地传递着主上的吩咐,“你做的很好,任务圆满完成,可惜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了不连累主上,只能要求你自尽。”
蒙面死士拿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圆圆的药丸,递到夕萤鼻子底下,“吃下去以后,毒性发作得很快,放心,你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话是这样说,但蒙面死士随时保持着做好准备去拿腰间匕首的姿势,如果夕萤不肯自尽,他会“代劳”。
夕萤只被短期培养过一点武学上的知识,长时间不练,早已没了与眼前这名蒙面死士斡旋的能力,挣扎只是徒劳。
她从蒙面死士手里取走药丸,走到床边坐下,不带任何希望地说:“麻烦帮我带句话给元吉,我希望他好好活着。”
“我会把这句话告诉主上,至于要不要告诉元吉,最后会由主上定夺。”蒙面死士按照规矩回道。
是了,他们哪里有自主做这些的权利……
夕萤笑笑,服下药丸,躺到床上,安然闭上了眼睛。
蒙面死士等了一会儿,上前查探夕萤的呼吸和脉搏,确认她是真的死亡以后,返身从来时的窗口离开。
夕萤临死前说的话自然没有被准许带给元吉,想恢复普通人的生活,对已经成婚的元吉来讲是一种奢望。
死士如果与普通人建立了联系,除非真如木石一般从来不动感情,否则就是面临必死的结局。
妻儿已经成了元吉的软肋,妻儿的性命如果受到威胁,元吉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在单家潜伏多年,因为一直没被委派过任务,渐渐让他生出了能恢复普通人生活的奢念。他曾经以为,以单祺庸碌的性格,和单家边缘化的地位,他这辈子都不会牵扯进朝堂的风云之中,他可能真的能永远只做单府的管家。
死士的生活已经离他很远,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无情地对别人痛下杀手的日子。
在接到任务要暗杀单翎时,元吉的手抖得快拿不动刀。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二姑娘,简直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但他如果不下手,他的妻儿就会死,想到自己的妻儿如今还被绑在别处,他只能逼着自己拿起匕首。
他最终还是失了手,败给了多年生疏的技艺和含冬的背叛。
含冬作为孤儿,没有任何牵挂,当年元吉她进单府时,只是司空朗为了减少单家的疑心,才给含冬安排了一对父母和弟弟,他们和含冬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含冬会更加偏向单家这边,是理所当然的事。
元吉没料到含冬会冲过来挡他的匕首,更没料到含冬会反手将另一柄匕首扎在他的心上,疼痛感传来,呼吸渐弱时,元吉却反而有了一丝释然。
这样也好。
妻儿和对自己有恩的单家,他不用再费劲去选放弃谁了,身后之事,无须再管。
单祺等刑部来人查验完元吉和含冬的尸体,把妻子劝回房去休息,跟东平王和王妃说了几句话,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小女儿单翎的身影。
单翎被含冬浑身被血浸透的样子刺激,暂时失去了听力,他想阻止单翎再涉足此事,哪知这孩子倔得很。
元吉和含冬接连死去,这件事似乎没把她吓退,反而坚定了她继续查证的决心。
陪在她身边的还有卓临和檀旆,表哥和未婚夫,两个人都劝不住她,看样子都对她无可奈何。
卓梦那个孩子似乎也知道了点什么,同样不肯将自己置身事外——这一个个的,都像自己年轻时一样少年热血。
沅国的未来,想必也是一片光明。
东平王背着手,站在单祺身边,状似无意地闲聊道:“这些孩子都不肯听劝,要是实在劝不住,倒不如顺其自然。”
这便东平王是把自己小儿子交出去任老狐狸算计的意思。
单祺笑着道:“王爷说的是,而且小翎和檀旆在一起,想来不会出什么摆不平的麻烦。”
听到单祺决定把自己女儿也算计进去,东平王心下稍安,点了点头。
老狐狸再怎么也不可能害了自己崽子。
所有被隐瞒的真相,终将会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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