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檀旆今天计划和我一道出门时, 贸然来找他那人有什么事,檀旆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一卷书册随意翻阅,简短地答道:“漠北的事。”
这四个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小事,我忙追问道:“什么事?跟军务有关?”
檀旆淡漠地“嗯”了一声, 回头看到我脸上的惊惶,声音放柔,“以大沅如今的国力, 漠北不敢造次, 几十年前那种漠北异族南下,长驱直入直捣旭京的场景你是见不到了,大可不必忧心。”
沅国境内的歌舞升平都是边境的战士以生命和鲜血拼杀所得,虽不会像几十年前那样惨烈, 可落实到个人头上,代价依旧巨大, 檀旆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是好为了安慰我。
自古以来, 军人的家眷都免不了担惊受怕, 如今我也不能例外。
但是多余的担忧只会徒添檀旆的烦恼, 我最好真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做出一副没心没肺、天塌下来照样吃喝的态度。
然后我中午果然吃撑了。苍天可鉴,我真不是故意。
餐具撤下以后,檀旆带着我在屋里绕圈走消食,他左手揽着我的肩,右手给我揉肚子, 嘴上还不忘嘲笑我圆滚滚的肚子跟怀了孩子似的。
我心血来潮道:“要不你来演练一下,就真当我怀了孩子,你会跟孩子说些什么?”
檀旆表示接受我的建议,轻轻拍着我的肚子,郑重其事道:“你娘是不是把你喂撑了?爹都知道,辛苦你了,下次我一定劝她少吃点。”
我气得去咬檀旆,结果被他动作轻巧地闪身躲避,几次都没咬到。
正和檀旆打闹间,门房送来南楚郡主的纸条,我赶紧恢复端庄的样子,走到门口把纸条接过来,刻意忽略了门房脸上,因为看见刚才檀旆和我打闹,想笑而使劲憋笑的表情。
纸条上写的是南楚郡主与我约定跟六公主见面的时间,就在后天上午,地点还是驿馆,就在她的房间。
此事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但我为了不显得自己被动,才故意让她们自己决定时间,好显得我对这件事并不是很着急,可做可不做一样。
如今看来这办法果然有用,应该是我前脚刚走,南楚郡主后脚就把话带给了六公主,商议好时间以后就马上将纸条送来,一点都没耽搁。
檀旆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原以为南楚之前想与沅国联姻的举动会让你跟这位南楚郡主有隔阂,没想到你却与她成了朋友——小翎,你总是这般让我感到惊奇。”
“朋友谈不上,不过能说上几句话罢了。”我话锋一转,“但是这位南楚郡主着实不简单,如果以后可能的话,我的确想和她成为朋友。”
檀旆因为之前联姻的事刻意避嫌,对南楚郡主知之甚少,听我这么一说,扬眉道:“怎么不简单?”
“她没有为了保存自己的王室颜面而阻止南楚归顺,反而更心疼南楚的百姓受南楚王室欺压。”我说:“这位郡主,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
檀旆了然,“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欣赏她了。”
檀旆明白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在我与南楚郡主和六公主见面那天再把令牌借给我,好在经过这样一番对话以后,我再跟他借令牌时,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檀旆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很欣赏他。
我拿着令牌来到驿馆敲开门,依旧是南楚郡主给我开的门,我越过她肩头发现六公主已经坐在里面候着,倒是很准时。
南楚郡主把我请进屋前,低声对我道了一句,“单姑娘,公主这次并非抱着敌意来的,还望姑娘能言语温柔些。”
我上次把人气哭叫南楚郡主印象深刻,导致这次还没开腔就先急着提醒。
我点了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况六公主只要没做什么越界的事,她就会一直是沅国的公主,就像父亲会一直是沅国的朝臣一样。跟她结仇有害无益。
南楚郡主放心地让出路来,引我到桌前坐下,这次我和六公主都客气地打了招呼,初始的气氛十分友好。
“现在我已经到了,姑娘打的哑谜,是否也能揭开谜底?”六公主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气息,“说我要为哥哥的未来考虑,究竟是何意?”
“我当这事已经摆在明面上,不需要我多说。”我诧异地望着六公主,见她脸上显出几分恼意,才解释道:“殿下想以南楚为依仗,让陛下不得不对你们纵容,这事以前或许行得通,但随着陛下收复南楚的决心愈加坚定,你们如此行事,就是在与陛下作对。”
“沅国与南楚原本就是作对的关系,明面上装得一派和乐,暗地里刀光剑影再正常不过,你要我不作对……”六公主嘲讽地笑笑,“难道沅国皇室就会接纳我和哥哥?”
“公主要的接纳是什么?”我问:“要二皇子继承皇位?”
六公主不答话,眼睛死死盯着我,认为我明知故问的眼神不言而喻。
我好奇地问:“不知二皇子如何看待此事,他也对皇位极为上心?”
“单翎!”六公主咬牙望着我道:“你非要跟我来妄议储君之事?”
“没接触过朝政的人对朝政总会有诸多误解,以为议论政事要小心顾忌着诸多规矩。”我无奈叹了口气,“不许百姓妄议朝政,是不想让某些人的想法借裹挟民意之举来干扰国家决断,真正议政的时候如果还要顾忌这些,只会半个字都谈不下去——如果殿下听过议政殿里的谈话就会知道,朝臣议政时畅所欲言的边界,比你想象的还要广。”
六公主冷然道:“你是在嘲讽我和哥哥手中没有实权,接触不了沅国权力的中心吗?”
“真不是,你想多了。”
六公主与二皇子长期被沅国权力中心隔绝在外,敏感一点也正常,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真诚一点:“陛下乃有德明君,差人办事只重才干,不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多心眼,我既然敢跟你说这些,就意味着我也要担风险,所以我绝不会拿我们的谈话去告密,说我们在此妄议朝政——六公主害怕谈,是对自己不放心,还是对郡主不放心?”
南楚郡主听到自己被扯进谈话,无奈笑了笑,“我又不是得了失心疯,非要跑去跟陛下说这些。”
“好,我跟你谈。”六公主得到南楚郡主的保证,不再踟蹰犹豫,握紧拳头肃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告诉你,哥哥对皇位并不热心,热心的是我,是我想让哥哥得到储君之位。”
“我猜也是这样。”我的话说完,看到六公主脸上的怀疑,便知她不信我早有所料,“殿下还记得魏成勋吗?当时德妃娘娘想陷害魏成勋,被我阻挠,太子殿下得知此事,只是叫我入宫以示自己支持单家,并未对殿下和二皇子动手,殿下以为,太子是怕了你们才什么不做?”
六公主闻言语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我之前也以为是太子殿下不敢动手,储君被宠妃的儿子压一头,还真情实感地为太子殿下不平来着。”我回忆起往事,无限感伤,“后来听说太子殿下才是真正掌握实权的储君,我甚至一度以为别人诓我。”
“他是不屑……”六公主的眼眶微微发红,语气充满了对现实无能为力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恼恨,“因为我和哥哥无论做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储君之位,与其对我们动手,倒不如什么都不做,好搏一个仁德之名。”
“所以你哥哥觉得,以后做一个闲散皇子也没什么不妥,是吗?”
“是。”六公主的嘴唇微微抖动,颤声道:“这次来见你,也是哥哥叫我来的——他劝我以后不要再与太子作对,与父皇作对,与整个沅国作对,他要我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到别人手上!”
“殿下,你是公主,你哥哥是皇子,家事也是国事,身家性命不会只系于一人之身。”我劝慰道:“只要沅国朝局安稳,以后无论谁来执掌朝政,沅国的臣子都不会放任他残害手足,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楚,你也说了,这一切的前提,需是沅国朝局安稳。”六公主垂下眼眸,无声地笑笑,“我并非被你说服,只是接受现实。”
就在我仔细思考这话其中的含义时,六公主从桌下拿出一份名单递给我:“除刘茂以外,还有其他人也给我送了礼,都记在上面,应该就是你们要查的人。”
我接过名单,实在不敢相信这件事竟如此简单。
“南楚腐朽无能,无法成为我和哥哥与沅国谈判的筹码,是南楚的症结。”六公主平静地望着我,“沅国国力强盛,却也并非完美无缺——只是这些人就够写这么一长串的名单,沅国的问题,积重难返。单翎,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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