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旆应当是看出了我反应迟钝, 因为他原本担忧急切的目光在等我反应的过程中,因为时间的流逝,慢慢转变为一种无奈叹息的情绪。
我赶忙笑笑掩饰尴尬向他跑去,檀旆起身迎接我, 将我全身上下仔细看了一番才问:“听董舒说你的脚踝受伤,现在跑这么快,看来是没事了?”
“本就只是擦破了点皮。”我压低声音对檀旆道:“当时我磕到膝盖, 加之看到那么多人在后面跟着, 脚软才跑不动,后来他们把我带回去的路上跟途中的牧民讨了点酒让我清洗伤口,没几天就好了。”
檀旆又问:“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我摸着近几日鼓起的小肚子,悲伤道:“胖了。”
檀旆凝眸沉思了一会儿:“会不会是怀了?”
“……”我沉默半晌, 终于反应过来,“哦, 也有可能。”
檀旆无奈扶额,带着我先坐下, 拍着我的肩安抚道:“没事, 小翎, 大约是因为怀孕的关系让你变得有些傻,我相信你能好起来。”
我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说不定就是胖了!”
檀旆点点头表示勉强认同我的说法,便没再与我说笑,转头继续跟王帐中上首的那人谈话。
看打扮和位置,那人应该就是墨哈族的首领,也就是王廷的乌敦单于。
檀旆常驻漠北, 通晓墨哈族的语言,因此没要译者直接与乌敦单于交流,我在旁边听着他们叽里咕噜,一句也听不懂,只好默默喝牛奶。
与我的没心没肺不同,亚克当和云夏坐在我对面,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变得僵硬,云夏一时显得激动想说些什么,被亚克当以眼神制止。
我看着这幅景象愈发感到迷惑——这究竟是怎么了?
和亚克当、云夏那边低沉压抑的情绪相反,乌敦单于和几位王廷的官员倒是跟檀旆相谈甚欢,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就在这样云里雾里的状况下听他们谈了一个时辰,双方结束谈话的时候,我已经憋了好几个哈欠。
毕竟是外交场合,为了沅国的颜面,打哈欠这种事还是得憋一憋,但是这一憋憋得我头昏脑胀,檀旆拉我起身,带着我准备离开时,我才想起之前答应云夏的事:“哦对了有件事——”
“五官中郎将请留步。”云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疑惑地转头,见她满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向檀旆行了我沅国的拜礼,“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檀旆颔首:“请说。”
云夏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才道:“给牧民减免关税的政策,是不是你故意叫吉桑提出来的?”
檀旆说:“我控制不了吉桑,只是给他提了个建议。”
云夏还想再说什么,一名王廷的官员却在此时笑着走过来,用我听得懂的沅国话说:“云夏,这又是怎么了?我之前反对你父亲的政策不是叫你很生气吗?我现在和你父亲想的一样,怎么还是不能叫你高兴?”
“但是其他各部有关这项政策需要配合的地方,都是我父亲去谈下来的。”云夏转头对那名王廷的官员愤愤道:“如今你把这个政策抢先提出来,功劳全都成了你的。”
听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我自然能明白,这个刚走过来的王廷官员就是吉桑本人,作为王廷还算重要的官员,他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这让我不由得想起檀旆当年也是十几岁就担任校尉之职……
吉桑感慨万千道:“是啊,之前没转过弯来,没想到用这种方法能气一气你和你父亲,幸好有五官中郎将提醒。”
云夏看上去是真的快要被气哭了,指着吉桑说不出话来。
亚克当也跟了过来,向檀旆拱手道:“五官中郎将不会强迫他人,但操控人心的本事,实是叫我佩服,不愧为少年英雄。”
“过奖。”檀旆谦虚地道:“阁下给漠北驻军搅的乱子也是不小,甚至给我大沅的朝堂都带来了不少麻烦,我家夫人傻——”
檀旆说着,摸了摸我的头才继续道:“不跟你们计较,在我这儿却不是能那么轻易过去。”
哦,原来檀旆这是在给我出气。
唉,我是真不在意,但我觉得这跟我傻不傻的没什么关系,毕竟我在褐缇族地盘上那会儿,亚克当和云夏把我照顾得挺好,我祸祸他们羊群的时候他们也没跟我计较。
不过事情已经谈妥,我也没必要再画蛇添足,便对云夏道:“看来不用我帮忙这件事便已经谈妥,挺好的,你也开心些,咳咳,那个……檀旆给我出气的事,你就看我的面子上别怪他哈。”
“别人要以牙还牙,我自己作的孽我受着。”云夏死死盯着吉桑,咬牙切齿道:“但被小人抢了功劳,我开心不起来。”
“云夏。”亚克当拍拍云夏的肩,安抚道:“我提出这项政策,说到底是为那些普通牧民考虑,功劳在谁不重要,只要牧民能获益,我都是高兴的。”
云夏顿了顿,轻声叫了句:“阿帕……”
亚克当笑着摇摇头,示意云夏别再放心上,背起手带云夏离开了。
吉桑收敛了笑意,目送父女俩离开,看他们走出很远也没收回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檀旆跟其他人告了别,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出王帐,骑马踏上了归程。
亚克当抠门得很,我骑来那匹也被他们牵走没给我留下,檀旆一路急忙赶来忘了给我备马,只好叫我和他共乘。
共乘也好,我可以抱着檀旆的腰把头靠在他背上,顺便让他帮我挡一挡漠北粗粝的风沙。
我回想起吉桑目送父女俩远去的那个眼神,总觉得有些猫腻,把头抬起来尽量往檀旆耳边凑了凑:“你有没有觉得吉桑应当是喜欢云夏?”
檀旆转头平淡地回了我一句:“没有。”
“我觉得有,吉桑那种因为两家在朝政上有不同意见,借一些事情故意气云夏的样子和你当年逗我的样子很像。”我与檀旆翻旧账道。
檀旆不由得笑了几声:“我要是在朝政上这般给岳父使绊子,怕是也娶不到你。”
“啊……说的也是。”我感慨道:“所以吉桑说到底还是没转过弯来。”
政见不合可以谈,实在不至于搞得这般针锋相对,以后大家要共事,结仇就不太好了。
有人会因此说沅国朝臣虚伪,我却觉得他们不懂什么叫就事论事,因个人情绪而影响朝政,那才是对天下人的不负责任。
如今我们身边有漠北驻军的士兵跟着,离王帐也越来越远,檀旆总算有心思与我说些闲话:“你当时跑不动就立马让董舒一个人先走,独自面对来抓你们的人,不害怕?”
“一开始有些怕,后来我就想通了,他们不伤我性命,看来是想活捉。”我得意道:“然后我说了,我是你夫人,这样一来我就是一个特别有价值的人质,他们肯定舍不得杀我。”
檀旆赞了我一句“有胆识”,我欣然接受。
路边有牧民赶着羊群悠悠走过,我骤然想起之前薅的那些羊毛,已经有差不多半筐,再多攒几天说不定就够给檀旆做棉衣,可以省下一笔钱。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抠门的小心思遇上了一个更抠门的亚克当导致计划失败而遗憾。
回到沅国境内,我们在北方的一座小镇找了个驿站歇脚,总算能好好沐浴一番换回以前的衣服和发式。
我的小辫保留的时间太长,头发洗过一遍后还有些弯曲,梳了好几次都不能梳直,最后只好放弃,回头去找檀旆的麻烦:“我想吃葡萄。”
檀旆把一封从家里寄来的信看完,将信放回信封,很好说话地陪我出门去买。
我被他牵着往外走,感到难以置信:“你就这么答应了?”
“孕妇想吃什么不该尽力满足吗?”檀旆理所当然地说。
我听他说这话忍不住又摸了摸肚子,“檀旆,我觉得这个孩子来得特别为我考虑,我喜欢到处跑到处玩,但出了一趟远门以后能消停好长时间,就比如这次,我玩得特别开心。”
檀旆“嗯”了一声,“你被抓走以后我派人到处打听消息,亚克当那边的人说你天天在外面放羊,看样子确实玩得挺开心。”
我和檀旆在一家卖新鲜水果的铺子前停下开始挑选,“可我很忐忑……这是我第一次怀孕,我什么经验都没有,哦对了,姐姐那时不好说话的样子是她装的,可我要是真的怀孕了就脾气不好怎么办?你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小翎,别担心这些还没发生的事,如果发生,我也会尽量处理,好吗?”檀旆挑了串葡萄递给店家称重,付了钱又带我继续在街上闲逛。
我好奇什么事值得寄信过来而不是等檀旆回去,随口问道:“家里寄来的信说什么?”
“说我有个表弟要来,准备参加今年漠北驻军的集训,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哦”了一声,思考了半晌才道:“你表弟?蒋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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