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惊慌的反应不同, 檀旆对此表现得尤为镇定,淡漠地“嗯”了一声:“他叫蒋玮,届时我若不在家,可能需要你去接一下人。”
我不安道:“你为何会不在家?”
“南楚的事还没完, 你忘了?”檀旆提醒我道:“除了漠北和旭京的少数几人外,其他大多数人应该都以为我还在南楚养伤。”
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不免愧疚道:“你之前说不透露消息对贺于兴是一种保护, 如今为了我把身份暴露了, 他那儿会不会有危险?”
“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回去,王廷刚和我们谈成交易,多少得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平,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我最近去过漠北的事暂时不要对外透露。”檀旆牵着我继续在街上闲逛,“为何提到蒋家的人你心情这般激动?”
我嗫嚅道:“大约跟郑太傅担心的一样吧, 蒋家被司空丞相用计驱离出京,许多人也算帮凶, 如果有一点蒋家归朝的迹象, 总会让人忍不住猜测蒋家是不是想回来报复……”
檀旆望着我笑了笑:“你家当时没有参与其中, 要报复也轮不到你头上。”
我叹了一口气,“我家是想要天下太平,无论什么争端,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就算要报复,也应当在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并且点到即止。”
檀旆说:“那就预祝你希望成真。”
其他人报复起来可能会没个限度, 但蒋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我真诚地祈祷蒋家的家教不会太差。
檀旆和我在城门口分了别,从驿站换了匹快马立刻赶回南楚,我则先回了一趟家。
我们出门的计划瞒着家里,姐姐那里有姐夫兜底,所以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刚从草原晃了一圈回来,倒是姐姐随口提了一句:“你脸上怎么起皮了?这几天没抹润肤膏?”
我干笑着道:“似乎是怀孕了,人变得惫懒了些。”
“似乎?你没去医馆看过?”姐姐对我敷衍的态度放心不下,扯着我往门外走,“还是得找郎中确认一下。”
“过几天再去也不迟,你先让我做点准备。”我扯着姐姐又退了回来,“我对怀孕这件事的感觉总像做梦似的,如果你现在带我去就相当于梦醒了我不得不接受现实,就当我讳疾忌医吧,我需要再想想。”
姐姐倒也不强求,摇着头感叹:“也不知你怎么会有这般古怪的想法。”
我回过神来,奇怪地望着姐姐:“你今天怎么也回家来了?”
“爹要调任外郡,我当然得回来看看,去你和檀旆的院子找你时侍卫说你出门了,我还当你不关心这事。”姐姐疑惑地望着我:“你不是因为这件事回来的?”
“说来话长……其实我这几天没在王府,不过得过几天才能告诉你我去了何处。”我回道。
姐姐和我一样,自小见惯了朝廷机密需要瞒着的情况,倒也没多问,只是揶揄我道:“小翎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竟开始涉足机密了。”
“也倒没什么要事,只是跟着去玩了一圈。”我不敢居功,诚实地道。
姐姐的肚子看着又大又沉,我看着都累,我想帮忙扶她一下,被她拒绝:“你怎么跟檀晖一样动不动就想扶我,不用,我还没虚弱到那份上。”
于是我只好作罢。
回到阔别已久的单府前厅,我和姐姐又与父母坐到一起,浏览了一下父亲的那份调令。
父亲被从水部侍郎调到昌平郡去做郡守,虽说是从权力中心调任别郡,但昌平郡再怎么也是靠近西海繁华的一郡,每年税收多事务少,对想养老的沅国官员来说倒是项肥差。
我问父亲:“这究竟是明升暗降,还是明贬暗提?”
父亲被我的话逗笑,“为沅国做事没有高低之分,是贬是升,我并不在乎。”
父亲之前为了心中理想韬光养晦这么多年都不介意,的确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多计较,听他这么说,我也知道自己狭隘了。
我把调令递还给父亲,“可是以后旭京的事……呃,也就是士庶争斗,爹,你觉得这些争斗已经平息了吗?”
“不好说,不过那几位大人搞的诗文选拔赛的闹剧总算停了,他们反思了自己的做法,叫停诗文的写作,把余下的钱拿去修缮了一下太、祖当年所立,禁止党争的那块石碑。”父亲抚摸着胡须道:“这倒的确是比诗文选拔赛有用得多,毕竟石碑上所刻的文章是太、祖心血所书,比那些牵强附会的诗文更有见地,只是这几年被风沙侵蚀字迹模糊,如今总算有人想着修缮了。”
“我一直没想明白,太、祖立的石碑怎会放在城郊的湖边没有任何防护,也不找人看管,看上去就跟普通的石碑没什么差别。”我问:“这是有什么典故吗?”
父亲下意识地答道:“野史说的是……”
我好奇地接上:“说的什么?”
父亲顿了顿,摇头道:“算了,终究不是记录在起居注上的事,妄议这些不太好。”
我听得愈发好奇,还想再问,然而父亲已经开始转移话题:“其实这次调令陛下也算问过我的意见,我当时说的是,想和女儿们离得近一点——昌平郡这个位置不错,在旭京和漠北之间,往来都不算远。”
我不懂父亲为何要提起这茬,“距旭京近我明白,为什么还要距漠北近?”
父亲凝眸望了我片刻,轻笑道:“去年东平王一家从漠北回来旭京住的时候,有人传说檀家怕是想在旭京一直住下去,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似乎也都习惯,怕是没几个人和我一样,记着东平王一家还要回漠北的事。”
我后知后觉地“嗳?”了一声。
姐姐见我这副反应,不由得问道:“你也忘了?”
“哦对,父王他们还要回漠北,那我们也回去?”我转头问姐姐。
“如无意外,应当是要一起回去的。”姐姐停顿片刻,又道:“除非陛下不放心东平王府,要留你我在旭京做人质。”
我被这种可能吓得心下一凉,但随即想到皇帝与东平王的那个赌约……我对如今的这位陛下了解不深,只知道他对人展露的形象并非阴沉不定,是位看上去挺亲和的帝王。
他动过废太子念头的事确实叫我为季昭恒抱不平了好一阵,季昭恒却没有因此怨恨他的父皇,化解争端避免党争这方面,太子最终出了力。
能将季昭恒教育得这般优秀,他应该不会是位太差的父亲。
再说和东平王这样的枭雄打赌,做不到愿赌服输才是落了下乘,说出去难以服众,也会叫人耻笑。
于是我呢喃着道:“应该……不至于吧?”
父亲母亲和姐姐听我这么说,全都若有所思地将我望着,最后是姐姐先开口道:“小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镇定地撒谎,摇了摇头:“就是期望罢了,期望……”
他们的目光都显出几分狐疑,明摆着不信。
唉,我们这个家,永远都在勾心斗角。
马上就到了蒋玮来京的日子,我不知道蒋玮的长相,王府的管家便陪我一道去城门口迎接,站在城门处管家也是心里没底:“上次见蒋公子已是五年之前,孩童时期个头窜得快长相变化也大,不知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我这才想起问一问蒋玮的年龄:“蒋公子今年几岁?”
管家答:“十五。”
十五岁,五年前十岁,长相必然会大变,看来只能见着一个在城门口下车的少年就上去问一问了。
我正在思索间,城门口的侍卫走过来提醒道:“让一让让一让——运粮食的车过来了——”
和我一样在城门口等人的百姓纷纷避让,一辆辆马车载着无数鼓鼓囊囊的麻袋缓缓进城,一位我看着眼熟的户部的官员跟在车队一侧,看见我抬手跟我挥了挥打招呼道:“单姑娘在这儿等人?”
“是啊。”我答道,指着车上的麻袋问:“这都是什么?”
“新熟的稻米、粟、小麦之类,今年又是丰年。”户部官员的脸上一派喜气洋洋,“这些都要存进谷仓,为以后的荒年做准备。”
我探头望了望后面那长长的一条车队,惊叹道:“这也太丰了些,谷仓还堆得下吗?”
“堆不下就把陈年的粮食卖出去一部分,总之地方够大不用愁。”户部官员望了望前方,忙跟我告辞道:“我还得去前面督促他们核对,就不跟单姑娘多聊了,哦对了,劳烦单姑娘多等等,运粮食的车队需要先行,今日进城的人怕是会晚些……”
“的确是粮食要紧,您忙……”我目送户部的官员离开,伸了个懒腰,手握成拳锤了锤因长时间站着不动而有些酸痛的肩,与管家感慨道:“又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如今这太平日子是越过越寻常,叫人不觉得稀奇了。”
管家笑着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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