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旆闻言,皱眉道:“赐婚的圣旨于去年冬天所下,令尊昏厥,你姐姐闹自尽,你居然还能吃多……是本就心宽?还是靠吃来缓解压力?”
“你这人心思太重,怎么随便一句话都想那么多?我不为自己找个理由,难道说我一直这么胖?我不要面子的吗?”我想着季昭恒和魏成勋到了,总得先下去打个招呼,但一看来时的路,不由得感慨果然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崎岖陡峭的,正面往上爬没什么,想下去可就不一定了,看得我眼晕。
檀旆看出我的犹豫,揉了揉手腕对我道:“我带你下去,节省时间。”
我刚想问他怎么带我下去,紧接着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到怀里。
檀旆掂了掂我的重量,眉宇间透露出一种“还行,勉强能撑住”的神态,提气运功,抱着我直接往山下跳——
我被吓得死死搂住他的脖颈,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看,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以及跳跃中的几次停顿。
檀旆把我放下,让我的脚落地,我才敢睁开眼睛。
待看清楚周围的景物,我反应过来他刚才是以轻功为依托,借了几个支力点从山上分几次跃下,并且直接飞过小桥到了池塘边坚实的地上。
太可惜了,我刚才应该睁着眼睛的,场面一定非常刺激。
季昭恒和魏成勋站在我刚才看见他们的地方没动,望向我的眼神更加震惊和复杂。
哦,我好像有点懂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了。
魏成勋今天陪太子出门办事,因为路过东平王府,太子便顺道进来送礼贺喜,但他们不想叨扰东平王和王妃,只跟檀旆说两句话就走。
朝臣讨论政事我理应回避,于是我就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闲逛。
檀旆身为此间的主人,说完话自然要送二人出府。
而我看到他们准备出府,赶忙偷偷跟上,对魏成勋使了个眼色把他叫过来:“你们到东平王府干嘛?”
魏成勋理所应当地说:“贺喜啊,除此之外,陛下还有事交待给中郎将,由太子过来转达。”
檀旆在朝中领五官中郎将一职,本来以他的年纪领这一职位有些勉强,太年轻了,但是……奸臣嘛,哪管这些。
我很不能理解魏成勋的理由:“为什么昨天不来?”
“太子昨日有事,而且在场的朝臣众多,来了要应付那么一大群人太累。”魏成勋解释道,“我是顺便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被剁了喂鱼。”
“还好,”我说,“传言不可尽信,东平王一家应该没丧心病狂到杀人的地步。”
“我之前对他们一家不了解,也只能听个传言。”魏成勋压低了声音,“但我真没想到你们能相处得这么……亲如兄妹,话说你真没可能把二公子拿下?”
“他会做表面文章,你都不知道这小子暗地里有多针对我,我要是和他在一起,那日子过得可太别扭了。”我偷瞄了一眼檀旆的背影,话锋一转:“不过我现在大约知道怎么对付他。”
魏成勋试探着问:“像你刚才那样故意把自己置于险境让他来救你,激发他的怜惜之心?”
“我没故意我是真踩空!”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激发他的怜惜之心是个什么鬼计策?这能有用?”
魏成勋小声嘀咕:“我觉得挺有用……”
“……”
魏成勋见我面色不善,改口道:“你准备怎么对付?”
我答了四个字:“装疯卖傻。”
魏成勋沉默片刻,道:“我还是觉得激发他的怜惜之心有用。”
“……”
我们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平王府的门口,季昭恒和魏成勋告辞离开以后,檀旆回头望我一眼,这才有空问:“你怎么跟出来了?”
我理直气壮地答:“跟朋友闲聊,不知不觉就跟了出来——你和太子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绝对不会泄露朝堂机密。”
檀旆对我是否会泄露朝堂机密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凉凉地暼我一眼,不置可否,转身回府去了。
姐姐的婚礼圆满完成,没出任何纰漏,实乃这场士庶联姻之大幸,我回到家,赶紧给自己补了个觉。
可惜我没能在家消停几天,又被皇后召进宫。
下午的皇宫静谧得可怕,我在皇后面前坐了一会儿,发现一直没其他人来唤我,才反应过来这次真的是皇后召见,不是太子借皇后之名召见,不禁一时有些懵。
我进宫这么多次,没和皇后单独聊过,而且我看得出她不大待见我,并不想和我聊。
这次也是一样,皇后把我晾了差不多一刻钟,似乎觉得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废话:“你姐姐的婚事,都忙完了吧?”
我恭谨地答:“忙完了,有劳娘娘惦念。”
“那你家究竟是如何想的?”皇后的视线悠悠落到我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单家原属清流名士,乃司空丞相一系,如今家中的长女却嫁入东平王府,以后在朝堂,想要如何自处?”
我敛眸答道:“单家无论属哪一系,都只忠心于陛下。”
皇后从鼻间哼出一声讽笑:“场面话说得好听,但若今后两大势力起了争端,你家到底会站哪边,可有定论?”
“娘娘这话说得不对。”我尽量保持着自己声音的沉稳,“朝堂之事,有政见不同不奇怪,朝臣应当依据律法,考虑国家和百姓,采用最行之有效的方案来施行,而不是看提出方案的人是谁,再决定要不要支持,以个人私情影响公事,乃行政之大忌。”
皇后拢起衣袖,眯眼望着我:“单翎,若你是平民百姓,不懂朝政我可以不怪你,可你该知道东平王府的名声如何,既为沅国的清流名士,难道不该与奸臣势不两立吗?”
我深吸一口气道:“臣女就是因为懂朝政,才更明白‘奸臣’这个称号是如何给东平王府冠上的,此乃冠称号者发泄私愤之举,背后的目的也并非为国为民。”
“好啊——”皇后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偏不倚的单家,你这么做,又可曾为本宫的儿子考虑过?”
我没怎么听懂皇后的意思:“臣女……从未想过要牵连太子殿下。”
皇后狠狠瞪我,咬牙道:“可旁人都以为太子要纳你为妃,你想不牵连,就真的可以不用牵连?”
季昭恒为了不让二皇子打扰我家时常召我进宫,的确容易让人产生误会,这是我的错,我该早点讲明。
“臣女有罪。”我双手交叠举止身前,向皇后叩首道:“臣女保证,从今以后不再入宫,臣女会跟太子殿下讲明——”
“——你不用做这种保证。”
季昭恒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我诧异地回过头,看他走近,抬手免了我的行礼。
“母后,儿臣自己做的决定,后果也该由儿臣自己承担。”季昭恒看着皇后,掷地有声道:“单翎是我朋友,我帮她是出于朋友间的道义,未曾考虑过其他,朋友之间,更无所谓牵连与否。”
皇后欲言又止,抬起左手,将手指轻轻按压上眉心,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储君,身在东宫,朋友的意义,于你而言便不同了。”
季昭恒坚持道:“儿臣认为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没有说话,但我能看到她羽睫之下潜藏的一滴泪,将落未落。
我无意让这对母子闹翻,我理解皇后身为母亲的心思,也理解季昭恒对朋友真诚。
“可是这样的传言,于臣女的名声有碍。”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中显得异常清晰,我低着头,不敢看季昭恒的眼睛,“臣女和太子殿下没有私情,便不该有这样的传言,臣女为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名声考虑,也该……以后无事,不再入宫见太子殿下。”
皇后睁开眼睛看我,眸中的光芒忽明忽暗,犹如她的情绪一般,晦暗不明。
“恳请娘娘和太子殿下恩准,以后无事,让臣女不再入宫。”我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
皇后没有出声,只平静地看向季昭恒。
季昭恒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一切听凭母后决断。”
皇后得偿所愿,转回视线看向我道:“本宫准了。”
“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女告退。”我起身,低头往殿外退去,始终不敢看季昭恒一眼。
殿外站着魏成勋,我并不意外,他若不在才不正常。
魏成勋好奇地问我:“皇后为难你了吗?”
我摇头:“皇后只是说了实话。”
“什么实话?”
“以单家如今情况,不该连累太子。”
“那个老妖婆果然又——”魏成勋把接下来的话忍了回去,愤愤道:“杞人忧天!”
我知道魏成勋什么意思。
我以前听他说太子殿下心里苦,并不是很懂,直到后来跟季昭恒有了来往,才真切地感受到——
季昭恒有皇后这样的母亲,很难去界定幸或是不幸,但在我和魏成勋看来,的确是不幸要多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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