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旆似乎只针对我,父亲那边看样子能应付,至于母亲,没人找她的茬。
姐姐在世子的保护下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所以,我只要大清早的,从东平王府不告而别就行,至于替我善后的事……交给父亲算了,反正东平王不可能气量小到跟我一介晚辈计较。
我想清楚这一关节,第二天一早趁着天光还未大亮,起床用凉水抹了把脸,随便挽了个髻,悄没声地打开房门……看到檀旆立在门外的挺拔身影。
我赶紧把门合上,怀疑刚才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檀旆在门外气定神闲道:“既然起来了便走吧,别躲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门,走出去挺直了腰杆问他:“去哪儿?”
檀旆勾了勾唇角道:“昨天不是说两回了?你记性这么差?”
我小声嘀咕:“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对带我去看鹤这件事如此执着。”
岂料我的小声嘀咕被檀旆给听见了,他面不改色地推卸着责任:“是你一直在推脱。”
我怒道:“你看得出我推脱就该放弃!君子不强人所难!”
檀旆说:“我从不轻言放弃,还有,我家是奸臣,不是君子。”
啧,竖子无状。
檀旆悠闲地抱起手望着我说:“我听见你在心里骂我了。”
我下意识地反驳:“胡说,你怎么可能听得见。”
等等……好像中计了。
檀旆脸上果然露出了小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在我家我一定揍他。
檀旆边转身往台阶下走边道:“骂够了就走吧,再晚那群鹤就该飞出去玩了。”
谁说我骂够。
竖子莽撞,竖子奸滑,竖子无谋!
要不是他手里拿着剑,我一定跟他正面刚!
跟檀旆走到半路,我终于想通他为什么会发现我早起了:“你起床练剑啊?”
檀旆漠然地“嗯”了一声,路上遇到侍女,便顺手把剑递给她:“帮我放回去。”
侍女接过剑,恭敬地答:“是。”
然后侍女转身,轻车熟路地走了。
看来练剑这事檀旆常做,王府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剑放哪儿。
东平王自己军功颇盛,也不让儿子荒废了武学,真是位严格的父亲。
檀旆手里没了武器,我便敢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他:“你不会趁机把我带去没人的地方灭口吧?”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也不是没可能。”
我放心道:“那就是不会了。”
武将执剑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刚才他拿剑的样子真是吓着我了。
王府的密林越往里走环境越清幽,光线越昏暗,但在经过一片竹林以后,眼前的景色却豁然开朗。
为了养鹤,王府特意开凿出一大片池塘,在池塘里修建假山,造出供鹤休憩的沼泽,池塘周边则以石子堆砌,做出一种此地是天然形成的假象。
池塘里各类鱼虾贝类不少,看上去也的确跟野外天然的湖泊没差别,王府养鹤的这个花费还真是……民脂民膏。
我环视了一圈四周,始终没见到今天的主角,转头问檀旆:“鹤呢?”
“入夜园丁要把鹤关起来打扫这座园子,”檀旆解释着缘由,指着对面的岩洞说:“白天再放出来。”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名园丁肩上扛着扫帚嘴里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走向岩洞那边。
园丁边拉开铁门边对岩洞里面喊:“都出来吧——别闷在里面多挤啊,阿大,你看你都肥成什么样了?赶紧出去飞两圈……”
我小声问檀旆:“你家还给鹤取名?”
“园丁取的,阿大阿二阿三,以此类推,”檀旆说,“我反正分不出来。”
我就说世人都爱牵强附会,养了鹤就是真的爱鹤吗?到头来可能还不如人家园丁,阿大,这名听上去多亲切。
王府那群养尊处优的鹤在园丁的召唤下,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从岩洞里一一走出,来到池塘边喝了几口水,舒展了一下双翼。
这群美丽的生灵在清晨的阳光中,愈显仙气飘飘。
难怪有人说它们是神物,是仙人的坐骑,我要是仙人,有这样的坐骑,那确实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岩洞里的鹤全部出来以后,园丁便扛着扫帚进洞打扫,洞外的鹤们喝饱了水,鸣叫几声,拍打着翅膀乘风而起。
它们起飞的姿势都是异常优雅的,巨大的羽翼自带一股风流仪态,鼓动而出的风声听来甚是悦耳。
几只鹤一个跟着一个,次第升天,绕过假山往西边飞去,身影在天空中渐渐小得看不见。
我望着远去的黑点,对刚才的一幕还感到回味无穷,好奇地问檀旆:“他们去哪儿?几时回来?”
檀旆总算不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主人,对这样的问题还是能做出回答:“城郊的湖泊,有时更远,当天回的话吃晚饭就回,如果想多玩几天,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回。”
养鹤真不划算,跟人炫耀都得挑着它们在家的时候,分明是在养一群大爷。
不过鹤大爷真好看,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我家养不起。
我收回视线望向别处——现在鹤飞走了看不着,但园林里的景致还是有几分看头,尤其那座假山,雕得峰峦峻险特别好看,但仔细一看又有踏脚的地方……等等?
我惊喜地问檀旆:“这座假山……人能爬上去?”
檀旆说:“考虑到鸟粪落上去了需要清理,所以一开始就做成了能让人爬的,我小时候经常在这上面玩。”
我小时候想爬山只能等父亲休沐的时候带我去城郊,王府的孩子却能在家里就达成这一愿望,我羡慕,我嫉妒,我要弥补童年的缺失。
我克制着自己兴奋的语气,尽量以一种不怎么在意的语气问:“我能上去玩吗?”
反正檀旆带我来这里把我吓得够呛,不玩够本对不起我自己。
檀旆明显看出我在装样,但还是点头同意,带着我走到池塘的另一边,经过一座芦苇掩映的小桥到了假山的山脚下。
这座园子的布置实在精巧,要不是檀旆带着我走,我绝对发现不了这座小桥。
檀旆走在前面,回头叮嘱我:“爬的时候一定要踩我踩过的地方,你掉进水里是小事,如果不小心磕破了脑袋,父王大概会找我算账。”
我对接下来的游戏感到迫不及待,故作郑重地点头答应,好让他放心。
这座假山毕竟是为了观赏所雕,要让山峰险峻看起来好看,就不得不放弃攀爬的容易度,因此爬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檀旆有武学功底,又是从小玩的,爬起来不费事,我爬的样子……我想在外人看来应该像一只笨拙的猴子。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爬险峻的山才有意思,轻轻松松走两步就能上去的那叫踏青。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接再厉往上爬的时候,忽然听到魏成勋叫我的声音:“单翎——”
大清早的魏成勋来东平王府干什么?
我转头顺着声音来源寻找魏成勋的位置,发现季昭恒跟他一道来的,此时两人站在园子里的空地上,仰头看向我的眼神都略显……震惊和复杂。
这是什么意思?我爬山的姿势太难看?不该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不雅?还是我在假山上碰到什么把脸染花了?
季昭恒跟我和魏成勋已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自然不会同我计较我在爬山不能向他行礼的小事,但本该镇定的他却倏然睁大了眼睛对我道:“单翎你小——”
伴随着园内众人的叠声惊叫,我一脚踩空,身体骤然下坠——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强有力的劲道揽住我的腰,将我狠狠撞向某个胸膛,我也下意识地收紧双手,抱住了我此时能抱住的东西。
此时我双脚悬空,双手抱着檀旆的肩颈,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急促地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缓过劲来。
檀旆左手揽着我的腰,右手扒着假山稳定身形,仅凭肩颈撑着我全身的重量,而且还撑住了。
他真厉害,我一点都不轻的。
我抱得很紧,导致自己右边额角贴着他的耳朵,实打实的肌肤相亲,我知道这样很尴尬,但我怕掉下去所以不敢放手。
我有些后怕,艰难地问:“你还行吗?可以把我拉上去吗?不行就先把我放下,等会儿再把我从水里捞上来?”
话说这初春的池水,应该不会很凉吧?
掉下去,应该也不会很难受吧?檀旆为了不让自己泄气,只回了三个字:“抱紧我。”
我真的抱得很紧我不敢撒手的!
檀旆松开揽着我腰的手,抓住另一侧假山的山体,凭借自身的力量站直身体,把我从山体外拉了回来,让我悬空的脚得以再次踩上石块。
我心里默默赞叹少年好力道。
“你怎么样有没有闪到腰?”我站稳以后马上关心他的身体,心里愧疚得不行:“我错了我不该在这上面走路还分心——”
“没事。”檀旆轻巧地说,“就是没想到你这么重。”
我心虚地挠着头道:“去年冬天吃的多,确实长胖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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