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昕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庸脂俗粉！？
她活了一千多年，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
更可气的是，回厄话音刚落，他身后好些人便毫不遮掩地笑出了声，仿佛极为赞同。
闻所未闻！
奇耻大辱！！
你眼睛瞎了你眼睛瞎了吗！
回厄睨着容昕漂亮又盛满愤懑的漆黑双眸，不知想了些什么，轻哼一声，甩开钳制她下颔的手。
“趁我还有耐性，想问什么立即问。”
容昕的汹汹怒火燃烧极致而湮灭，空荡荡的胸腔骤然冷下来。
容昕凝眸看着回厄。
身前的人仍旧长着她熟悉的模样，言行举止却千差万别，更不提他身后影影绰绰、半透明的人影——难不成是死于他手下的人的魂灵？
容昕在其中看见了薄如霁，她几乎立即这样猜测。
可她随即又想起回厄之前的随口解释：薄如霁并没有真正死亡，只要他族里有人活着，他就能复生。
回厄是那颇为清奇的族群的族人？居善也是？
可这解释不了回厄瞬息变化的态度，就像一个陌生人一般对待她。
现下情况不明朗，容昕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推测。
既然身前这个人乐意为她解惑，她也不客气。
“……你是回厄？”
回厄挑眉，道：“是，也不是。”
容昕心里冷笑。
是也不是？这和没回答有什么区别。
不管是不是，都是狗男人。
容昕听他不诚心的回答，兴致索然。
“……”回厄不喜她沉默，皱眉：“你就不好奇你的处境？”
容昕心情沉郁，她捂着耳朵，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与他多言。
回厄眉头皱得更紧了：“舌头不用的话，不如割掉，捐给有需要的人。”
回厄看起来严肃又不耐烦，容昕脑子里绷紧的弦突然断了。
不许这么和我说话。
不许用这张脸、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这里人好多！”容昕突然抱怨，她不管不顾地发脾气。
如果是回厄，那就哄她，如果不是，不满就掐死她好了！
凭什么要这么多人看着她说话！
容昕本就不稳定的灵魄逐渐黯淡。
半透明的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容昕抱膝而坐，把脸埋在膝盖，不让他们看见她。
回厄愣住。
他身后的半身们也愣了。
看得出来，容昕是心里存了死志，带得灵魄逐渐脆弱起来。
她本就只是灵魄之态，小小的情绪波动也可能引起巨变。
不过……这么点小事，就不想活了，用得着吗？
从前决不互相交流的半身在回厄脑海里窃窃私语。
“她又要死了。”
“她还哭了，她从没哭过。”
“这么多怪物，谁不害怕？哈哈，不如一起死吧！”
回厄闭眼，却怎么也屏蔽不了那些声音。
……害怕吗？到这种地步？
都怕得要死了。
怕又能怎样，又不能将他们收回来。
回厄冷漠地想着。
他看着比烛火还微弱的容昕，心里渐渐涌出了奇异的感觉。
怜爱，疼惜？
不愧是能一举迷惑他三个人格的女人，对他本体也稍稍有影响力。
回厄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在识海里掀起摧枯拉朽的力量，神识寸寸绞灭，在外的半身同时成群消失。
还没被回厄清除的人格不以为意，有心思嬉笑：“何必呢？治标不治本。”
“为了一个女人伤己八百……不成器！”
“还没出去玩呢，又要睡觉了。”
其他人格的抗议与嘲笑，回厄根本不管。
等半身清理干净，他对容昕道：“抬头。”
容昕充耳不闻。
回厄的声音又带上几分不耐：“抬头，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容昕这才从双膝间抬起脸，泪痕干涸，她看起来哭得并不厉害。
回厄一下就看出，容昕不过是脾气到了，怎么也不想委屈自己，折腾自己就罢了，还折腾其他人。
回厄见此忍不住自嘲，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容昕发泄一通后安分了下来，灵魄也稳固了些。
容昕扫视一圈，那些用奇怪眼神看着她的人果然都不见了，她这才没了浑身不适的毛毛感觉。
就是回厄看起来苍白极了，他周身环绕的禁制也不再减弱，有慢慢增强的趋势。
半身皆是回厄神识所化，摧毁半身就是自毁神识，回厄损失了大半神识，此刻别提多难受了，但他忍着识海撕裂的疼痛，还要安慰容昕：“现在你满意了吧？”
容昕摇头。
她不。
回厄气笑：“你还想怎么？”
“……”容昕小声：“你说我丑。”
回厄捏了捏眉心：“我没说过。”
容昕不说话就看着他，示意他回想。
“……”回厄满脸黑线。
就为了那句庸脂俗粉？
他还不能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来表达不满么？
容昕自从失去身体，仅剩灵魄之后，终于获得了流眼泪的能力。她先前是玉石之体，死物与生灵的构造自然是不同的。灵魄与人类更相似，便能做出哭泣的行为。
回厄一直不回答，容昕无师自通地领会了必杀技，眼眶已然红了起来。
回厄头疼：“……我错了，是我口是心非，天仙都不足以形容你……”
“现在好了吧？”
容昕面上明显还有几分不满意，回厄懒得应付她层出不穷的招数，顺手揽过容昕半透明的身体，将头抵在她的颈侧。
容昕抵触：“……你到底是不是回厄，只有回厄才能抱我！”
回厄不想同她解释太多，敷衍：“是是是。”
回厄的记忆，他都有；回厄做的事，他能模仿；回厄的感情，他全盘接收；甚至，他还是以回厄的身份苏醒的。
容昕这条命也是他下意识救的。
纵然中途有小小的偏差，他此刻对容昕也陌生得很，但谁能说他不是回厄？
容昕不管回厄前后态度的迥异，她立即笑逐颜开，紧紧回抱他。
*
不久之后，容昕发现她与回厄是在一个单独割裂的空间里，空间里只有回厄临时捏造的一栋房屋，外面没有天空，也没有地面，黑漆漆的一片。
容昕出去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罡风。
回厄拉住容昕，很熟练地将她抱回房间——自容昕醒来后，回厄便十分喜爱与她亲密地接触，跟八百年没见过一样，每时每刻都要同她待在一起。
容昕很理解，毕竟回厄对她失而复得嘛，怎么也要多珍惜几分。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容昕问他。
就算回厄有再多的新奇玩意儿供她取乐，老待在同一个地方，容昕已经腻了。
回厄漫不经心：“现在还不行。”
回厄时时刻刻都处于神识裂开的疼痛，半身的分裂不受他控制，出来一个他绞杀一个，是以识海里的伤就没完全恢复过。
“那什么时候才行，”容昕皱眉，她见回厄又是一脸不舒服的样子，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
回厄没见过世面似的愣住了，脸红的不像样。
看起来傻乎乎的，没出息。容昕噗地笑了出来。
回厄的眼眸立时深邃了许多，捏过容昕的下巴，深深地吻。
回厄没轻没重，啃了她好久，容昕觉得自己的嘴都开始疼了，不乐意地推开他。
回厄摸着她的头发，思量一番，道：“快了，等你灵魄养好，我就能将你送出去。”
容昕闻言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比起半透明时，已经凝实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风一吹便能飘走。
“不过，”回厄顿了一下，“之前的世界，你不能待。你渡劫失败，天道不承认你的存在，你出去就会被雷劈。”上界与下界的规则一脉相承，下界不能回去，上界也不能。
“我会将你送去其他地方。”
回厄没说送去哪，也没说自己会付出的代价，只是一日比一日粘着容昕。
容昕自然想不到更多。
终于，过了好些日子，容昕的灵魄完全稳固下来。
回厄将容昕带到一间屋子。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地面有巨大的阵法，阵法的繁复乃容昕此生所见之最，她用神识扫描了好几遍，也没记完整。
回厄手一挥，数十种天材地宝一次在阵纹预设之处落下，他将容昕拉到中心，与她做最后的叮嘱：“……会去三千界中的哪一个，我也说不准，你不必害怕，我总会找到你的。”
阵法开启，强烈的光线从阵纹处冲天而起，容昕在光晕下强睁着眼去看回厄。
回厄周身的黒焰禁制急速崩裂，铺天盖地的力量涌进阵法，一个又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走出，有的含笑，有的肃穆，都是世所罕见的姿容气质。
容昕心里浮现一丝丝讶异。
一体数魂？
不不不……
*
容昕在阵法上晕过去，也在阵法上醒来。
她应当身处于地下的某处，高大的铁质囚笼围在她四周，烛火带来的光线不太明亮，墙上印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有个人站在容昕身前，声音冷淡地自言自语：“……召唤阵出错了？”
“或者，臭名昭著的阿泽瑞尔魔王，竟然是个雌性？”
很可惜，容昕听不懂他的话。
容昕首先体会到的是无比异样和新奇的感觉——不用后天习得的呼吸，平稳跳动的心脏，汨汨流动的血液……
与此同时，还有无与伦比的脆弱。
她好像拥有血肉之躯，变成了一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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