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泽仁普措带白玛将北京的熟人悉数拜访一遍。正如考上大学那年做的那样。请他们多加照顾,试图让白玛挤进他们分享资源的同盟。
明丽正好把对乔奇祯无处安放的关心转移到白玛身上,时不时坐高铁来一趟,在白玛的出租屋里煮药膳。偶尔碰见乔奇祯就讥讽两句:“在这才蹲得到你。”
总之,白玛留下是众望所归。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shito解散了。
银幕处女作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代替病重的导演,饰演男主角的乔奇祯去意大利走了红地毯。
假如说文艺片还算个比较微妙的开端,那之后主演商业片所获得的口碑票房双成功,就是乔奇祯能力的认证了。
起初几个资源还要靠经纪人做担保,后来,便如开闸放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打压队友失败,眼睁睁看着人气TOP2势不可挡,shito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钟智泽提出单飞。
刚好,那位跟乔奇祯走得近的队友也想解约。比起偶像,他更想做自己的音乐。
其他人人气不是顶峰,又还指望着靠流量赚钱,理所当然希望保留团队。
可再继续,毋容置疑,shito不会是以前的样子。
说好听点,是“乔奇带进门,修行靠个人”。
说难听点,就是乔奇和他的几个伴舞。
借用一句毒唯的话,“他们吸哥哥的血”罢了。
毒唯这话在不在理另说,让不让吸血,还得看公司安排和乔奇祯的个人意愿。
乔奇祯自认不是什么圣人。
要是大家真是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吸就吸吧,反正他每年抽点时间参与下团活就行。问题是,他们明明不是什么伙伴。
而是彼此看不顺眼的死敌。
他也趁机提了要求。
公司股东大变动,向来主持公道的经纪人也越来越有话语权。拿之前的事多要挟几句,不放人就打官司之类的,最后,合约保留,shito解散。
反正乔奇祯也不想唱歌跳舞卖人设了。
其实大家都不想了。
跟师兄999那种模范生不同,他们几个都是劣等,无法齐心协力不说,到后期更是沉迷游戏的玩游戏、沉迷恋爱的谈恋爱。与之相比,乔奇祯还算好的了,游戏偶尔玩玩,妹子偶尔撩撩,没有什么值得他沉溺。
最绝的时候,有一次在移动中,保姆车里的男孩子们睡倒一片,只有乔奇祯一直专心致志在看电子书。经纪人以为是《斗罗大陆》那类的,没想到,竟然是正儿八经的传统文学。
“好厉害啊。”她指他看得进书这回事。
“是吧,”乔奇祯头也不抬地说,“我也觉得很厉害。”他指的是这本书。
“今晚领奖你多说几句。”经纪人又说。
那时,解散的事已经基本敲定。
“你说为什么不给她颁奖呢?”乔奇祯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经纪人懒得追究他不听人说话这回事,随意瞥了眼:“你以为拿奖那么容易呢?咱们环境跟别的国家都不同,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的难处。”
当天夜里,他的航班离开香港。
乔奇祯进门时,白玛还没睡。她左手夹着烟,右手在键盘上一来一回缓慢地敲打。门响,她也吓了一跳,回头扫了一眼,就不再关心。
毕竟这年头,染发染成孔雀的人也不多。
他过来摘走她的烟,边抽边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掉脊椎骨一般懒散。偏偏在镜头前总坐得笔直,还被粉丝和营销号当成仪态教科书吹。
乔奇祯落座吸了几口烟,随即开始零零碎碎说些话,白玛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他。
她已经退出文档,开始浏览新闻界面。几个小时前shito宣布解散和shito获奖的消息至今仍然在热搜上共存,除此之外还有乔奇祯和有约会传闻的师妹团成员交头接耳言笑晏晏的fancam。
反正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一个字都不会提,因为和她没关系。
那几年里,乔奇祯和白玛都有过起也有过伏。他习惯去她住的地方。她的生活贫瘠到除了写作一无所有,离开校园,就连恋爱都不再谈,一头扎进工作里去。
一些问题不会因距离缩短而露出端倪。因为早在中学时期,他们就习惯了时常见面、甚至住在一起的生活。相反,乔奇祯日程太紧张,以至于白玛渐渐变成家庭旅馆的员工。他们连架都不再吵,只因为碰面的时间太短。
危机也不是没有。
某日凌晨四点,乔奇祯结束工作回家倒头就睡。没睡多久,就迷迷糊糊听到洗手间传来持续不断响动。
他被吵醒,抑制不住烦躁起身。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却看到洗手间没关门。
灯是昏黄的。
他看到白玛趴在坐便器旁,整张脸像要跌进去般呕吐。听见声响,她回过头,刘海好像湿漉漉的,嘴角也脏兮兮的。
她望着乔奇祯。
“怎么了?”
他试探着向前走,“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是乔奇祯不够关心,而是当时的气氛使然,好像一旦他太急躁,就会让她受到惊吓。
他必须小心翼翼。
她让他想起以前初中时看过的《下水道的美人鱼》。
说起来白玛长得和染井真理还有几分相像。
她好像身处梦中,黑发披散,加上诡异的灯光,居然带着点迷幻的色彩。
白玛说:“我是不是太丑了?”
“……”
乔奇祯很困惑。
然而,下一秒,她就忽然恢复了神色——很难说清,乔奇祯是怎么看出来的。总而言之,她的眼睛忽然阴沉了些,继而脸也板了起来。等她站起身,刚才梦游中失态的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还是白玛,那个无懈可击、不可撼动的白玛。
“看什么看?”甩上门以前,她冷冰冰地说,“没看过肠胃不好的人起夜啊?”
白玛从来不让人担心。
她好像总能独自解决所有问题。
听说她小组汇报时常也是独自完成,却从不对不作为的组员不满。因为她对他们没有期望。
在白玛面前,乔奇祯时常会觉察到自己的软弱。
她对他来说,就像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他的英文名是George,其实就是乔奇。之前白玛读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时有兴冲冲对他说过,原来是这样。“祯”这个字,本来无足轻重,后来被公司换成“真”字,也没关系。但他是知道的,他名字里的是祯,永永远远。绝不是别的什么。
他想过她会离开他吗?
乔奇祯知道自己有过的,但他更多的觉得她不会。他总是在不断地奔波,好像非得透支精力不可,没有余力去想东想西——这是他和白玛的共同点。给狮子大开口的明丽很多钱,按她所希望的那样为他们买了车,买了公寓,甚至给他结婚的堂哥买婚房。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非得付这个账单,但明丽闹起来就没完。
他知道白玛不喜欢和普措叔叔在一起。所以他很早就做了决定,他不会让她回那里。
但是他没想到白玛会哭泣。
那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他先去拍杂志写真,然后参加年初杀青的电影的首映会。中途打了好几通白玛的电话,她都没有接。但他知道她结束赶稿闭关了。等结束,两个人一起驾车回去。
那是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
白玛说:“我有点累了。”
乔奇祯正在给金鱼喂食:“是吗?要么休息一段时间。我送你个pad吧,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连kindle都没有……”
白玛说:“你觉得我适合这一行吗?”
在一阵无端的缄默里停留片刻,乔奇祯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他说:“……随便你啊。”
仿佛为了避免她立即作答,他又追加了几句:“你要是愿意继续,我无条件支持你。留在北京,机会更多,你爸妈和我爸妈也会少管我们——”
说着说着,乔奇祯却低下头去。
可已经于事无补。
不费吹灰之力,她就看穿了他:“你这么说是因为希望我陪你。”
她彻头彻尾隐匿在灯光的死角,无垠的漆黑吞没她的脸颊。谁也不知道她做过怎样的挣扎。白玛说:“……你只是想我陪着你,但又不愿对我负责。”
她哽咽起来。
“我没有说不负责,”他想反驳,说出口的却是,“你不想我陪着你吗?我说过好多次,其实你不工作也可以。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知道你也是——”
他又拿这个来要挟她。
她和他养的那条杜宾犬没什么区别。乔奇祯不怎么讨厌谁,也没有看不起谁。他只是太过一视同仁,自私到了极点。哪怕一秒钟,他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问题。比起其他人和物,她唯一的不同仅仅是他习惯了她。
她在一场又一场的争霸赛中获胜,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她不断地获胜,可是下一场比赛总会来到,她自始至终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一场。
赢的人不能离开擂台。
乔奇祯向白玛没完没了地祈愿与索求,而她却无止息地姑息与给予。
终于轮到这一天,她因认清他不可挽回的无情而失声哭泣。
白玛的微信头像是毕加索画的朵拉·玛尔。成为他诸多情人里的一个时,她一定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毕竟她也摄影、画画,他对她说的每一句情话都那么动听,他对她关怀的每一个眼神都很真实。
可他对她的记忆却只有哭泣。而她最后从他那里得到的则是一句话——“你明知道我唯一爱的人是玛丽·泰莱丝”。
有一天乔奇祯也会对她说这句话吗?
起初,白玛恐惧得无以复加。
然而,待在乔奇祯身边眼看着一天一天过去,她渐渐麻木了。不再害怕,也不再心动。甚至于连她自己都疑惑,她到底为什么还在他身边,只是因为年少时的喜欢?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白玛花了很长时间去弄明白这一点,乔奇祯不会爱上别人。他从来没有爱过谁。
她永远是输家。
因为她再怎么战斗,也打不中他本不存在的心。
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那一天以他被工作联络被迫离席告终。
脱身后,回家后两家人聚餐,白玛也恢复了原样。虽说没来由的,乔奇祯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像一场绮丽的噩梦。
她伫立在河堤上,仿佛虔诚的异教徒等待着粉身碎骨,又好像谁崩溃后臆想出的幻影,美得令人心碎。
河水寂静无声地涌向末路,他们沐浴在刺骨悲怆的河风里。白玛的长发吹起,化作水鸟漆黑的羽毛将那张脸掩埋。她静静地注视着他。
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曾倒映出任何人,她极为缓慢地回过头,直到余光里不再有他。
“算了。”他听到她说。
雪亮的匕首终于将所有绳索砍断。白玛试着微笑,却比歇斯底里更像伤心。“没有我你一个人也可以吧。”她吐出的不是问句,他觉得梦该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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