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云抱梁京上车时,司机小关骇了一跳。
因为章总左肩上血污了一块。
小关连忙问他,章总您不要紧罢。
巷子对面有个杂货店,章郁云管小关借了零钱,他去对面杂货店买了两瓶冰矿泉水和一块干毛巾。
再走过来的时候,差点被横冲直撞的电瓶车刮到,对方莽张飞,骂章郁云没长眼睛!
某人不予理会地折返回来,旋开冰矿泉水,打湿那块干毛巾,来给梁京冰敷鼻梁和额头,再叫她拿纸巾堵压一会儿。
他衣服上有血,人显得很戾气、颓靡。
梁京从他手里接过冰毛巾,自己揩。
头动的幅度大了些,又有新鲜的血淌出来,径直滴到她短裤上去了。
章郁云薄责的声音:“你压一会,别乱动!”
梁京嘴里嘟囔了句。
他扶着车门,问她,“什么?”
“……”我自己的血。
二人一人车里一人车外,梁京差不多用了十分钟才勉强止住血。手里的毛巾全红了,俨然一副作案现场。
章郁云再开另外一瓶水,叫梁京喝几口。
“我不渴。”
“喝!”他微微恫吓的口吻。
梁京被胁迫地喝了浅浅两口,再还给他的时候,章郁云似乎才是那个渴的人,他就着她喝过的瓶子,对瓶吹完一瓶水。
三两下清理掉手边的空瓶、瓶盖以及那条染红的毛巾。
利索回到车上时,关门带着风,知会司机开车。
送梁京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都无话。
车里开着冷气,章郁云那头却大降着车窗,车里一时冷风一时热风对冲着。司机拿不定主意,问他,章总是要关冷气,全开窗吗?
章郁云听如是问,又不作声地合上了车窗。
他无任何征兆地偏头过来,梁京悄声打量他的目光就跟半路斗刹一般,想止也止不住。
她干脆由着自己,汇上他的视线,再硬着头皮移开。
章郁云兀自冷哼一声。
梁京受挫地抬眸再看他,某人很不绅士地噎她一句,“打今儿起,请梁二小姐别盯着我看,我受不起。”
“……”
“也不想受。”
“好。”梁京玩着手指头,当他这句是正式划清界限了。她也不是个不识趣、爱纠缠的人。
倒是章郁云,冷哼的声音又高了些。
“二小姐潇洒得很呀。这么说,视频连累你的事也不计较了?”
“……”
“你不计较的话……”
“章先生明明知道,我真正计较起来,该去找谁讨?”她突然反驳起来。
是,梁京是得多没脸没皮才会对这种风月视频不计较。她也有同学、也有同事。
她又为什么不计较,她头一个就得找始作俑者的人讨。
是他害她自己没颜面可拾的。
奶奶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她还以为梁京是单纯因为和章郁云的关系伤神。斯嘉跑去一闹,难免老太太不回过神来。
她该怎么解释。
梁京冲章郁云抱怨,某人挤兑她,“据实说,梁家的圆圆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懂了,这没什么可羞……”
“啊啊啊啊啊!”还有司机在呢,梁京下意识地想来捂章郁云的嘴,她不准他说,不准他羞辱她。
手突袭地太快,等反应过来,想收回头的时候,某人不肯了。
他攫住梁京的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他揪着她,不让她逃。
梁京羞恼极了,不敢迎他的目光。章郁云由她去,只是自顾自地告诉她,更像是歉疚,“你是要找我讨回去的。随你要什么,你尽管张口。”
梁京对于他准以兑现的空头支票没有兴趣。
她想坐正身子,收回手,章郁云不让。
他强买强卖的嘴脸,再次问她,要什么?
“要你放开我。”
章郁云一秒丢开她,“好。如你所愿。”
他就是这么傲慢一个人。章郁云不傲慢,他就不是章先生了。
他甚至几次同梁京亲昵,都不是那种没皮没脸,他同她的求情都是有骄傲的折射。
车子离华甫路愈来愈近。
梁京的心也愈来愈紧,那种窄仄的紧,逼着自己求松泛些。她必须同自己诚实,就像昨晚,理智与欢愉抗衡之下,会显得人很薄弱。
可是人深底的这份薄弱,是不会轻易交付人前的。
它会坦诚于你愿意信任甚至敬爱的人之前。
从而互相拿彼此的薄弱,抵消、救赎。
从那个斑斓的顶峰退下来,梁京下意识地缩回章郁云的肩头去,她狼狈难堪极了。他在她耳边笑,再和煦安抚,“乖乖,你太叫人着迷了!”
……
“我能重新说一个吗?”梁京突然想撤回刚才的答案。
眼前,她就是想拿自己的薄弱,换他一次对等。
章郁云微微侧首过来,眼底里的色彩都是倨傲、灰色的,像奄息的灰烬,在崇德巷那里,他说,他才不是灰烬。
“不能。”他咬字很重地拒绝她。
梁京反而越挫越勇了,“我要章先生信我一次。”
“……”
“信我,从来没有想诓骗你的意思。”
“可你事实这么做了,梁京。”
“那是因为我舍不得。我知道章先生待我的好,只是因为两家的交情,因为你体恤我有毛病在身上,所以我才舍不得,舍不得你待我的好收回去。”
“我从没想过,章先生能想我是美好的。”
“也没想过,你会和我认真说那些多的话。所以我才愿意相信你,相信你说的,即便我们将来走不到一起,你还是希望,我是我自己的。”
情绪牵连,梁京兀自掉泪下来。章郁云怕她再流鼻血,冷冷地训诫她,“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梁京下意识地开始吸鼻子,调整稀释情绪。她衣襟和短裤上都沾了血,瘦瘦单单的,望着章郁云,后者本能地开始有情绪上的游离。
他在思量一个问题,好像从头至尾,梁京都一直这么稳健地表达自己。
她除了在他面前崩溃地哭了几次,别无其他叫人觉得异类的癫狂。
也许她一直很好。一直很清醒地活着。不清醒的是他们。
这种意识才抵达他的理智,章郁云就极为地想要摈弃掉,他拒绝相信这种可能。
尽管,如果梁京是好的,对于章郁云来说,社会范畴意义上几乎接近完美。
但那就意味着,他得相信她的说辞。
真有那个虚妄存在。
章郁云许久地沉默,这于梁京而言,是挫败的。
他是个合格的社会修炼者,梁京很难从他平静的脸色上看出任何痕迹来。
她只能怯生生地去试探他,挨他近一点,寄希望他还有情意没来得及撤回,还眷恋她。
“章先生……”
某人被梁京这声低低示弱的声音,叫出了所有的魂灵,他觉得他要背叛自己的理智与躯壳了。
右手来扶她的脸,慢慢贴合她细腻的轮廓上去,出口的话,冷冷的,无情的,“我是谁?”
“章先生。”
“再说一遍。”
“章先生。”梁京固执地这样喊他,她希望他可以懂这份敬称里的情意。
某人无动于衷,徒然,他捏住她的脸,很不客气地那种教训捏,“那个男人也姓章?”
什么?梁京被他捏住脸,都不好张口说话,慢半拍地才反应过来他的脑回路,面上有喜悦也有哀怨,然而,诚实地冲他摇头,“不,他不姓……”
“够了,我没兴趣再知道了。”章郁云喊住她,手还捏着她的脸,严正坚毅颜色,警告梁京,
“我也没有原谅你骗我在先,圆圆。”
末尾,他这声圆圆,击垮了梁京所有的骄傲与矜持,她伸手来握他捏自己脸的手。
疼也没反驳。
最后,章郁云松开她。
他说:
“等我料理了手头上的事,咱们再慢慢算总账!”
梁京无声依言。但面上全无惧色。
这于章郁云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态度。他想教育她,听见了没?
姑娘哀怨乖顺地看着他。
章郁云头回始料不及,因为梁京偷袭了他,像个小猫弹过来,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角啄了一口,短暂干净地俨然没存在过。
因为她害羞,害羞有司机在。
章郁云的西服外套就在后座上,他一只手提起来,抖开盖她脸上去。
梁京还没反应过来,有人从衣裳下探进脸来,冷意的唇来找她。
湿热的衔接,感官里有血的味道,微微的腥,余味有甜。
……
章郁云撤离时,他重重咬了梁京下唇一下。
衣裳掉落掉,二人重见光明,梁京微微吃痛,某人散漫闲适。
*
车子最后安全抵达华甫路。
章郁云放梁京下车去,她阖门前,认真跟他说再见。
车里的人可有可无的一声唔,然后想起什么,朝她知会道:
“明天给我上班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懒惰的人不配活着!”
他严肃极了。梁京下意识想到了《千与千寻》里,父母变成了猪。
她咬咬唇,从善如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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