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图会结束,梁京最后一个出会议室,她没有回答章郁云的邀约,而是认真问他:
所以,你信了吗?章先生。
那头微信没有及时回复,
接连两日。
抛锚在梁京脑海里的,是章郁云那句:我才不是一堆灰烬。
尽管他在中秋那天,老小孩地陪她度过几个小时。
但毫无俱实感。梁京从内心里排斥,这种浑浑噩噩的错觉名为牵肠挂肚,她自私地将其归咎于章郁云的问题,他那样一个人,从来不会给任何人俱实感。
行云的踪迹,从来只有影子。
工作室里,如今默认了梁京是章先生的女朋友。
视频风波后,梁京听从章郁云的话,回来没事人地上班。当事人一股子骄矜的模样,更是坐实了视频的可信度。
头尾再一琢磨,嗐,其实一开始就是章先生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流言无论真实与否,最后的走向,总是见怪不怪。
用小乔的说辞:我操心你俩干嘛?章先生该忙的一点没耽误,而你梁京该是个富贵花还是个富贵花。你俩谁也不会给我加工资,更不会替我还花呗。
傲娇的话还没过热气,小乔秒换脸:“说真的,我巴结你,章先生会不会给我升职加薪哦?”
梁京苦笑,她还不能说,我和他不是男女关系。
她自己都讲不出口。不是更糟,凡事,师出有名才对。
章郁云从来没认真和她讲过什么,喜欢或爱。
他眼里有情.欲的火光时,人都是傲慢的,傲慢地唆使着你,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与渴求,这毫不可耻。
……
她由着自己的湿.润一点点与梦中的旖旎重叠,甚至吞没。
耳边的人清楚低沉地喟叹了一声,这让梁京羞赧且糊涂,糊涂地根本分不清进入的到底是什么……
她惶惶来看他,目光像被弓箭射中的小鹿,还不怕死地撞到猎人眼前,要看清他的形容,蠢笨且毫无意义。
那人眼里有些支离破碎的痕迹,但决不触及他的颜面,只在梁京耳边怪罪她:“圆圆,你弄湿了我的裤子……”
冷气足够低,凌晨,也许人最接近自己本来面目的沉静时段。梁京狼狈一身热汗地梦醒了,她把手机里有关某人的通讯痕迹全删除了。
紧绷着所有的注意力,眼睁睁地看着夜一点点被光明驱除出境。
纱帘的逼仄角落里,有阳光捎进来。
梁京突然孩子气地恨这样的照常升起。她赤着脚下床,去往洗手间,这个时候,她依旧没骨气地惦记着他的说教:懒惰的人不配活着!
淮安这两天一直在催她,去房管局签那份租赁使用权的合同。
梁京给淮安的答复是,她要见过章郁云才作决定。
*
彭朗派给梁京的第一个独立设计案,是平旭的项目。内部审图会上,许还业给1997挑出了七八处错。
勒令她,加班加点都给我改出来,周五客户研讨会上,你自己上去给我做简报。
许总一通脾气,工作室里反而流言戛然而止了。
其实大家谁都看得明白,许总还是在维护梁京。只是用这种黑脸模式,让大家明白,工作地盘,给我闭死闲扯淡的嘴。不然,谁都不饶情。
至于平旭研发部的产品陈述会,许还业当真要梁京上,理由: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我花人力、钱力带新人,是指望徒弟有出头升小师傅的。
“这次陈述会,决定我要不要提前给你转正。”许还业找梁京谈话,“姑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丢我的脸不要紧,丢章郁云的脸,人家是要笑话他的。还有,听哥哥一句话,男人的钱再好花,都不如自己挣的来得硬气。”
梁京依旧波澜不兴的样子,和她刚来这里面试一个模子。这姑娘忒冷情,她有双太会说话的眼睛,悄默声地盯着许还业,后者总是忘记自己才是雇主。
“许总,转正可以加工资吗?”
“……”许还业拿手里废稿纸团成团,丢1997,“别和我讲条件。先证明你经得起练再说。”
还真当这里没王法了!
周五这日,是梁京第一次独立参加外勤研讨。
平旭总部所有的地皮包含国内几处代工厂都是章家自己的,总部研发楼是栋独立的十二层商务楼,除去现场制造的人员办公不在这里,所有和工程有关的研发、设计(工艺、成型)、项目几个核心部门全归总在一栋楼,与之呼应的另一栋楼是业务、行政、人事几个版块,章郁云办公地点在后一栋楼里。
今日听会的老总是岩井,会议厅两家供应商。按产品批号依次进行陈述,他们这个行业,女设计师很常见,但梁京这么轻年纪就出来练、抛头露脸的少。
说到底,许还业愿意赏识。这世道根本上来说,就没什么真正的公平而言。
活着,就总离不开人情世故。
梁京从上一个同行设计师手里接过投影仪的外放接口,连接到自己的笔电上。
她陈述的产品很小,但就工艺、成型而言,并不简单。
主讲台上,投屏的白幕前,方寸之地,她微微侧着身,随着成型动态分析的工艺拆解,一步步抽丝剥茧地简述着产品行进过程中可能遇到各种问题,及设变方案。
黑暗里,白幕泄露出的光是薄薄蓝色的,她今天穿得衬衫裙也是天蓝色的。
光源边际沾染的她的轮廓,瘦削,但曲线玲珑。
美人本就可以叫人赏心悦目,能做事且不拖后腿的美人更是招人欢喜。
岩井是认识梁京的,后者会说日语,他干脆所有的提问点,都直接日语问她,也不需要翻译转达。
会议进程紧凑,没人在乎这一小趴是否完美。岩井也简单在手里的册上记录着供应商的细节点,就在主讲台上要易主的前一分钟,
会议厅最末端,有人发问简报者:“产品机械手与人工,在量产途中,时进度达成率各自多少?”
眼下还没开灯源,多功能媒体厅里,只有投屏处有光,但在座的平旭内部人都听出了,发声人是谁。
这个问题梁京刚才回答过岩井了,但是章郁云不懂日语,他手里也没实体数据报表,陈述更是听得下场没上场。
他中途才进来的,不声不响地抱臂站在最角落处,言语,还是与会者的自觉。
梁京平缓地再报了次各自达成率,“机械手的碰伤率过高,外观镜面要求基础,还是必须人工捡。”
这一点试产时,会做1000pcs的试验支持数据。
章郁云:“哦。”尾音拖长长的,委屈大于了解。
会议进程继续,章总也在没亮光源的背景下,悄然撤退了。
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章先生就是路过,或是无聊旁听了一段。
但门儿清的人,这是公费在打情骂俏啊。
这还不是实打实的男女关系?
偏偏挑不出理来,人家一个是甲方,一个是乙方。
会议收梢,总经办的文员过来,说章总请大家喝下午茶,
落座的梁京在签会议记录,文员小姐姐给到她一杯咖啡,起初梁京还没注意,直到那小姐姐点拨了下,特意把咖啡杯身某处转了转,朝准梁京。
后者才恍然,
杯上,写着:
TO 〇〇,
Good job.
不是章郁云的笔迹,但文字内容很明显属于他。
文员小姐姐事了拂衣去,留梁京坐在位上难堪极了。
他回来了。一句透露没知会她,倒像个监考人,绕了个大弯子,高高在上地点评一通她。
梁京好想发信息问他,要是我今天搞砸了,章先生是不是就没这下文了。
*
散会后,梁京默不作声地跟许还业回头。
一路1997都没话说,倒是许某人沉不住气了,“又吵架了?”
男人总是替男人说话。许还业说,章郁云是个什么脾气,可能梁京还不清楚。他早几年,能在股东会上和父亲掐架的主。
当着一群爷爷的旧拥护,刻板生硬地,左一句章总,又一句章先生,总之,我不同意的方案。
“他这么个人,亲自下场来,哪怕没一句对不住,已经是赔礼道歉了。”许还业劝1997,“为名正言顺给你杯喝的,他请那一屋子的人喝东西,还不是在哄人。”
梁京不知道该说许总太精,还是自己太蠢,但嘴上还是打死不认的。
“嗯,你不承认拉倒。你承认了就不是1997了,也许有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被人玩蹬鼻子上脸这一套。”许还业狠狠打趣章梁二人。
梁京:……
*
许还业说梁京,蹬鼻子上脸,好言重的话。
但直到晚上八点,她接到章郁云的电话,来电在手里震动时,梁京才自省,到底自己有没有蹬鼻子上脸?
明明是他,整整五个工作日,他出行五天,始终对梁京的提问,避而不答。
这着实挫伤她的勇气与尊严。
章郁云的第一通电话,被梁京煎熬的理智搁浅了。
奄息没多久,他发来一条微信,简白一个字:接!
终究,梁京还是动容了,动容的理由,好像也只是本能,屈服于他所谓的‘赔礼道歉’说。
章郁云今晚有应酬,他给梁京打电话,问她,“那合同为什么没去签,已经全资金托管了。”
梁京也问他,“你也一直没回答我的问题。”
章郁云在电话那头轻轻短笑了一声,随即,玩笑的口吻:
“圆圆,你想见我吗?”
“……”
“我想见你了,方便出来吗?来找我,我告诉你,答案。”
*
章郁云在拂云楼请客。
他中途溜号出来,是保良引梁京上来与他汇合的。
梁京依旧白日里的穿着,倒是他,换了一身行头,领带的花色不同了。
他当着下属的面,很寻常地来牵梁京的手,顺便知会保良,待会帮他换酒樽的时候,机灵点,今日的主宾是个练家子。
这老东西,是想我死在酒桌上,他才甘心哦。
保良憨憨一笑。
“章总,您得抓紧时间啊,我岔不开多长时间的。”
章郁云干脆朝保良头上就是一下子,“滚!”
*
廊道最里间一间包厢,没开灯,梁京像只提线木偶被眼前人操纵牵引着迈进来。
这里没被开台征用,但空气里仍有冷气的余威,以及熏过的香,但都不及章郁云的一身酒气。
黑暗里,他几乎充斥着梁京所有的感官。
下一秒,浓烈的酒精就钻进了她的唇舌里去,没轻没重,愈来愈深。
瞧不见光明,一切仅凭着摸索来感受对方的存在。
身体像是有各自的频率,唯有相拥才能共鸣、合拍乃至到契合成一条看不出分离的线。
梁京的声音里有低低的哭泣,像幼生的小猫崽子,章郁云干脆叫她大点声,他说:“你这么忍着地哭,更叫我不想停下来。”
梁京被他抵在墙边,她挣脱不开他,就干脆咬他扶她脸的手,
于暗处里,章郁云吓唬她,“圆圆,你最好记得上次咬我的下场。”
一秒钟,梁京是眼泪与声音全骇没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识相了,偏有人得寸进尺,他不知是在催梁京还是催自己,“我还得回去,听话。”
章郁云拿舌尖一点点描摹她,安抚她,再而更像是逗趣她,企图圆圆能回应他,
用他足够耐心的温和与温存。
等梁京屈服多日不见的精神依赖,如他所愿了,去笨拙地裹挟他,章郁云捏着她的下巴,格开彼此,说些轻佻话,怨怼她:
“圆圆,轻点。”
梁京下意识受侮,她觉得他信手提溜着她的尊严与羞耻。
章郁云没有去伸手摸开灯,而是恣意地掀开了挨近他们的窗帘,任由月光照进来,因为他想看看梁京。
暗红色的木头百叶窗,一扇被推开朝外,不知是原本就有意为之,还是窗梢没有插好、被晚风碰散开的,窗帘被掀开,顺势有风捎进来,地毯上还有月色、枝丫的影子。
梁京看清屋里的痕迹,也看清章郁云无限挨近她的面容。
他无声地想来解她领口的细粒纽扣,梁京本能地按住他的手,她没有任何求他的话,只是本能地制止他的动作。
章郁云气息在作崩溃状,声音又像咬牙切齿的理智:
“圆圆,你必须明白,我真想对你做什么,才不需要拿住一起扯什么幌子。
这个房间里,眼下,此时此刻,都可以,懂吗?”
“但我舍不得。”他声音短促且缓慢,被梁京按在心口的手,顺势滑至她的腰后,轻轻一提捞,逼着她认真看着他,
“舍不得圆圆看轻我,尽管欲望谁都有,且无从避免。”
他说起要她来见他的答案:
“问我信吗?我怎么可能信,信我章郁云被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我该怎么叫你明白呢!
我这么个人,人生观其实很没人情味,除了生死,没什么大事了。
但你偏偏拿一个飞灰的死人堵死了我。”
月色在他们二人眉眼之间,清楚皎洁极了。
“圆圆,我是当真爱护你呀。”
“比起拿一个不存在的人来开罪你,我更舍不得我们两清啊。”
“所以,你再问我信不信的话,我就更气恼,因为我活人拿死人没办法。”
“因为我的欲望拿你没办法。”
“如果你是个小畜生,我干脆捏死你拉倒。这样我就当什么没发生过,继续做我的章郁云。”
他有些喝醉了,但言语逻辑很清晰,甚至比他平日更接近真实。
“但你不是,”
“你活得好好的。”
怎么办好呢?他好多年没这种感觉了,没这种稳操胜券地邀请,却被断然拒绝的狼狈感。譬如中秋那天,圆圆,你好让我受挫,说回去就回去了。
章郁云说,即便是他错了,他也得弄对了。
一切从那崇德巷处错的,“那我们就回去,我要你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我是谁!”
*
言语将将落地,绵密且无生机地吻再一次落了下来。
触及之处,犹如荒脊人高的草燎着,烧得天地一样地红。
章郁云贴耳能听见梁京的心跳,鲜活脆弱。
正如她低低的哭泣一样,引人无限接近喜悦与痛楚。
他慢慢描摹她的温热与颤抖,良久,理智从肆虐的火光中剥离开,
“圆圆,好不好?”
回崇德巷那里。
“……唔,”这一秒,梁京屈服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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