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未晞几人的车马在翌日的清晨才到达兴城,一路上,陆未晞都在感情和理性之间徘徊交战,每当念及父母的疼爱、礼法的教诲想要斩断情丝时,其羽温柔的声音和深情的眼神总会萦绕脑海,击溃她所有的理智;每当眷恋起那人怀里的温度、唇边的柔情想要不顾一切时,对爹娘浓重的愧疚又油然而生,生生浇灭她燃烧出的感情之火。陆未晞仿佛落入了一张荆棘丛生的巨网,剪不断理还乱,是心事浓稠、日渐消瘦。陆未明和磬儿百般询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替两人干着急。
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扶她下车的人变回了磬儿,纵然这一路都是如此,陆未晞还是无法习惯。止住自己不自觉想要偏移的目光,没有去看附近那扇院门,而是由磬儿扶着进了府,尽管她知道,那人就在里面。可惜两道墙、两扇门,隔开了两个人、两颗心,此谓之“咫尺天涯”。
丁其羽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地枯坐到了天明,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走出房间,洗漱打理了一番,看了看正房的方向,还没有动静,便独自出了门。直接找到兴城里官办的车船司走了进去。车船司负责大乾百姓的长短途出行交通,类似于丁其羽从前世界的交通枢纽站,在这里可以租赁马匹马车、购买车船票等等。
丁其羽上前询问台前正专注写着东西的一位中年男子道:“这位大哥,请问要去江南怎么走比较快捷方便?”
当差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反问道:“江南有诸多城镇,公子是要去哪个?”
“额…”丁其羽噎住,她也不知道要去哪个啊,只好又问,“江南最大的城市是什么?”
难得遇到一个连自己想去哪都搞不清的人,当差的男人觉得好笑,却依旧颇为耐心地说道:“呵呵,江南有双都,尹州和承州,公子要去哪一个?”
“这…就尹州吧,怎么去方便呢?”反正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丁其羽索性随意挑选了一个。
“嗯,公子稍待,我给你看看。”当差的男子拿出一本册子翻看了一下,为丁其羽规划着行程,“从兴城去尹州,水路最方便,也安全。直接乘船顺着兴河而下,到了定城码头转乘去尹州的船,从兴渝运河到渝江,渡过渝江,转坐马车,陆上再走一段便能到尹州了。或者公子到渝江之后可直接进渝江支流,走水路也能到尹州。”
闻所未闻的地名让丁其羽听得头大,后悔自己在书院的时候没好好听讲,直问道:“这一路需要多久呢?”
中年男子又查了一番:“算上中途特殊因素和客船停靠的时间,快的话二十日,慢的话一个月。三日之后未时,枫林渡就有一趟去定城码头的船。”
“三日之后…再后面呢?”丁其羽捏紧了拳头,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在奢望什么。
男子摇摇头:“我这还没拿到再后面的安排。”
丁其羽沉默片刻,叹息了一声,才点头称谢:“好的,谢谢。”离开车船司,跑回家里,正好碰见莲儿从正房里出来,她明显也没休息好,眼睛红肿、眼眶黑青,丁其羽不敢再看,也没打招呼,径直回了房间。坐在工作桌前,踌躇了很久,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寥寥数字,装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了“未晞亲启”四个字。揣着信走出房间,与庭院中的莲儿目光交汇了一瞬,便黯然移开,直接出了门。
丁其羽到将军府门口,直接将信交给了门口与她相识的护院,拜托护院务必代为转交到磬儿手上,就去了何家村。到达何家村,找到教她木工活的何师傅,希望找几个会木工的伙计跟自己一起去江南打拼,就算找不到炎槐客,也要白手起家,创出一番事业来。何师傅听了她的来意,恨不能再年轻几岁,但他这副老身子骨已经经不起大折腾了,只能将自己的四个小学徒推荐给丁其羽。四个小学徒皆是与丁其羽这副身体差不多大的少年,听了丁其羽的说明心动不已,回去与家人商议一番,最终有三人决定要跟她一起去江南。找到三个帮手,丁其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何安康,虽然他不会木工活,但是为人踏实肯干,如果自己能有一点作为,也算是找到方法报答他之前的热心相帮了。何安康一听,是想去得不得了,他爹娘也没法阻止,只能由得他出去闯了。
至此,丁其羽算是有了一个小团队,当了一个小“老大”,手下管着四个人了。她细细想过,之前在将军府当差、售卖曲叶犁和□□赚的钱可以拿出一部分作为“启动资金”,供生产成本、四个手下的月钱和自己的生活使用,另一部分留给阿娘和莲儿先用着,自己在路上便开始做机关生意,如果能有收益,则随时寄钱回来。
而此时,将军府的瑶律居内,磬儿刚刚接到了丁其羽送来的信,拿着信走到正坐在阑干边发呆的陆未晞旁,开口道:“小姐,丁公子——”还没说完,便明显看到陆未晞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给你的信。”磬儿将信递给陆未晞,想不通两人明明都这么在乎,为什么又会发展成现在的状况…
陆未晞拿着手里的信,低头看到其上那熟悉的字迹,只觉这信纸仿佛有万斤之重,突然很害怕打开它,害怕从其中读到“两两相忘”、“再不见面”之类的决绝词句。可是信已经送到自己手上,若真是断情书,自己不读也一样是断了情。想到这里,陆未晞忍着泪水,拆开了信封,信上只有一句话:“若晞儿不弃,三日之后,枫林渡口,我会等到未时。”
她这是给我三日时间考虑,若无结果,便断情吗…陆未晞紧紧捏着手里的信纸,又一次陷入了天人交战。
丁其羽办完了一切便回到了家里,把离开的时间和以后的打算单独告诉了阿娘,也希望阿娘能好好安慰安慰莲儿。不过莲儿知道了真相,应该也就不会这么舍不得自己了吧…不知道为何,想到这里,丁其羽的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打消了阿娘又要为自己赶制衣衫的想法,自顾自地回房,提前收拾好了要带走的所有东西。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事让自己忙碌起来,丁其羽鬼使神差地出门去了枫林渡头,静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来往的船只和商旅发呆,或许,也在期待着回头的瞬间,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丁其羽不敢着家,每天只在吃饭的点回去一会,饭桌上也是匆匆填饱肚子,然后又逃到枫林渡口发呆。陆未明担心两人的事情,登门拜访了两次,却都没找着人,他并不知道丁其羽有离开兴城的打算,因此准备改日再来。
而陆未晞也拿着丁其羽写的信想了两日,两人的种种回忆一幕幕漫上心头,几案上的琴、琴匣上的小木雕、床边的机关花灯,都让她无比怀念、眷恋,渐渐的,心里纠结的天平倾向了感情。除了丁其羽,陆未晞想象不出、更不会去想象谁还能带给自己幸福,就算其羽是女子又如何呢?她对自己的心和自己对她的情,都是真的啊…很想、很想就这样任性一次,就这样,任性一次吧。陆未晞终于做出了决定,在明日的辰时,便去枫林渡口找丁其羽。
可惜,两两相牵的心儿,却没有逃脱世事的捉弄。
陆未晞方收拾好天人交战的心绪,便听到了磬儿焦急的声音:“小、小姐!”磬儿急急忙忙跑进房间找到陆未晞,“夫人、夫人她晕倒了!”
陆未晞闻言心里一急,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磬儿顾不上自己的喘息,赶紧把自己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磬儿听说,是、是大公子来了消息,可能,是什么不好的事…夫人一看就晕倒了…”
“大哥?”陆未晞这下更急了,提着裙子就往外跑。一路跑到将军夫妇居住的庭院,见爹爹和二哥都站在了房间门口,房门开着,里面有不少女府医正在诊治,上前急问道:“爹,娘她怎么会晕过去?”
陆将军眉头紧锁,一脸的悲恸,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外人,低声道:“你大哥来了密报,玉泉关布防图被盗,北寇攻入势如破竹,未昭他抵死守关,玉泉是守住了,可未昭他…他被敌将的勾镰所伤,失了一条腿…”说着又扼腕叹道,“身为武者却失了腿,我担心他…”将军已说不下去了。他的三个孩子中,陆未昭与他最为相似,从小爱好武艺、痴迷兵法,一腔将者热血,年纪轻轻已是军功赫赫,如今遭逢这样的打击,却依旧要坚守于边关,为人父母的是痛心到无以复加了。
“什么…”陆未晞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难受,大哥对武艺的痴迷就如同她对琴艺,大哥失了腿,那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啊…陆未晞为兄长忧心无比,急得眼里都泛起了泪光,可是她什么也帮不上忙,只得又问道:“那娘呢?娘的情况怎么样了。”一旁的陆未明沉默不语,只恨自己一无是处,不能替父兄分忧。
里面看诊的府医正好上来汇报情况:“将军,夫人是情绪波动过大,悲气郁结心肺导致了晕厥。因为夫人之前一直有心气亏虚证,需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复原,这期间万不能再提及什么影响夫人情绪的事情。”
陆未晞闻言,心里沉了一下,但做好的决定她不想再反悔,咬着牙掐断心里那点又冒出来的纠结之势,只求日后在父母面前尽自己所能尽孝,弥补自己这任性的决定。
因为陆夫人还没醒过来,陆未晞、陆未明都不愿离开,而是留在房间里帮忙照顾他们的娘亲,一直忙到半夜,陆夫人才醒了过来。陆未晞看着终于苏醒的娘亲,心下一松,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冲上大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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