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如清闻言一下睁大了好看的眼睛,惊讶地低头看着小女孩,从未处理过这种状况,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虽然早就为这些孩子提供了容身之所,但孩子们每次见了她都是怯怯地躲在一边,即使她内心深处想和这些可爱的孩子相处,以她的性子,也是不可能主动去与孩子们接触的。看惯了商道中的唯利是图,她用一身冰冷的伪装将自己保护起来,习惯了平日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有多久,没有接触过这般至真至纯了?
小女孩巴巴地望着傅如清半晌,小手都要举酸了,清姐姐还没接桃子,心里有些害怕清姐姐是生气了,只能扭头向旁边的“哥哥”求助,另一只小手攒紧了丁其羽的手指。
收到小女孩求助的目光,丁其羽立刻畅声笑道:“哈哈,你们清姐姐没见过这么大的桃子,惊讶到了。”说罢对傅如清提示道,“是不是呀,清姐姐?”这小丫头,是被一个小女孩吓傻了吗?
傅如清被她的胡言乱语拉回了思绪,对丁其羽乱编的借口和做作的称呼有点小小的不爽,但看到孩子在半空中举了半晌的小手,心里又升起了浓浓的自责,纤手接过女孩手里的大桃子,尽量温柔地说道:“谢谢。”语气显得有些别扭。
丁其羽看她别扭的样子心里更好笑了,对两个小女孩说道:“看吧,我就说你们清姐姐一点也不凶吧。”说着故意讨打地朝傅如清挤挤眉眼,“她其实很温柔的~”
这分明是在取笑自己不够温柔…傅如清因为她讨打的表情和话语心里憋闷了一口气。却听丁其羽抱着、牵着的两个小姑娘都开心地重重点头、异口同声道:“嗯嗯!清姐姐最温柔了!”
“谢、谢谢…”傅如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相处,只得又别扭地道了一声谢,抬眼对丁其羽问道,“你不准备回清柳园了?”虽然心里因为两个可爱小姑娘的赞美有些开心,不过一码归一码,开心那也是对孩子们开心,对欠扁的丁其羽,她却很想“整治”一番,所以这句问话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丁其羽丝毫不在意傅如清的态度,放下怀里的女孩,继续不知死活地玩笑道:“哈哈,你们清姐姐害羞了。”心里开始非常坏心眼地隐隐期待着,看这小丫头会不会恼羞成怒,露出点新的表情来才好呀。
本就闷了一小口气的傅大小姐闻言给了丁其羽一记眼刀,抬步就带着身后的银粟走了。
丁其羽吃了这一记带有“冰冻伤害”的眼刀,反而心情更好了,笑意直上眼角眉梢,她终于算是“奸计得逞”,成功逼出了傅大小姐一种新的表情。
见人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丁其羽赶紧和孩子们道别,孩子们都有些舍不得这个温和可亲的“哥哥”,丁其羽将分出去的小玩意全部送给了他们,承诺了好半天下次还会来看他们,一群小人儿们才放开她的衣角,依依不舍地送她离开。
等丁其羽快步跑出了院子,傅大小姐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最重要的是,那“可恶”的小丫头还打发走了丁其羽之前租来的那辆马车!
丁其羽心里哀嚎一声,只得靠双腿走下山,一路都没再找到马车坐,幸好琬山不高,她又只是在山腰上,否则她还真要大哭一场了。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丁其羽边走边念叨,越走越气自己不长记性,回想起来,每回惹了那小丫头,吃亏的最终都是自己!但是又忍不住想要惹惹她,就想看到那平静淡然的伪装破裂,就想见她表现出内心深处真实的一面…丁其羽懊恼不已,抄着手,一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清柳园。
丁其羽上一趟山,没办成正事,还累了个半死回来,想起傅如清之前说的派人带自己去挑人,打听到傅大小姐此时正在凝心堂办公,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凝心堂,要求傅大小姐“兑现诺言”。
傅如清在凝心堂里处理着事务,心绪却有些不宁,那人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后悔自己打发掉了丁其羽的马车,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个车回去接人,就听门外的侍者来报:“大小姐,丁公子来了。”丁其羽是大小姐的贵客,这是清柳园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所以侍者通报的用词也有所不同,并没有说“求见”、“拜见”之类的词。
傅如清终于放下心来,恢复自己一贯清冷的声线道:“让她进来吧。”
丁其羽走进凝心堂,平复着自己的气喘,本来想说“小丫头你太可恶了”,思及方才在路上对自己一遍遍的叮嘱告诫,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大、大小姐,麻烦派个人,带我去挑人进机缘阁吧。”直接切入了正题,不敢再惹这机灵的小丫头!
傅如清见她累呼呼又有几分不甘心的样子,心情颇好,面纱下的唇角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怕被堂前的人察觉,又立刻调整了表情,对身旁的银粟道:“银粟,带她去找涛管事。”
别看银粟只是傅如清的贴身丫鬟,没有任何正式的身份地位,但是她在傅如清手下可是类似于“大总管”的存在,既管着清柳园内傅如清生活起居的相关事务,又熟知傅如清生意上的各项情况,是傅如清最信赖的左膀右臂。傅如清手下的人,无一不对其万分恭敬。
银粟带丁其羽找到傅如清手下负责管理人事调度的管事傅涛,又由傅涛带着丁其羽去看了乞丐流民中还没来得及安排差事的青少年,丁其羽从中挑出了十五人,作为机缘阁第一批“新鲜血液”,先让他们跟着机缘阁的三个木匠学习木工活。
与三个木匠交代好了相关事宜,何安康才告知丁其羽,她的家人托民信司寄来了一个大包裹。丁其羽费劲地将大包裹搬回清柳园西院,拆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好多堆叠整齐的新衣裳。里衣外衫皆有,既厚实暖和,又花样精致,基本上都是秋冬能穿的,一看便知这堆衣服绝大多数都是出自莲儿之手。
丁其羽摸着质地柔软舒适的衣衫,喉咙有些酸涩,莲儿这是…什么意思呢?丁其羽将一件件衣服拿出来,好好放进柜子里,包裹最底层发现了一封信。信上依旧是莲儿不太好看却非常工整的字迹,全篇都在以转述阿娘话语的方式行文:“秋天来了,阿娘让你记得及时添衣。这些衣服够吗?如果不够,她还可以再抽时间给你做……”
丁其羽看完一封长长的信,再也忍不住,泪水沾湿了信纸。这几十天来,被她刻意压制掩藏起来的心事又全部涌现出来,想起了兴城,想起了家,想起了莲儿,想起了她……
坐在桌前写着回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还是寥寥几语报了平安、叮嘱家里的两人照顾好自己,便搁了笔。
痛心和伤怀又袭上心头。如果晞儿还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的话,是不可能不去家里问的…但是这么久都没有未晞的音信,只能说明她已经完全断了情,与自己再无可能…
其实丁其羽也不是没想过主动寄信去将军府给未晞,只是因为对自己身份的不自信,让她深怕给未晞造成困扰,万万不敢死缠烂打,所以最终还是忍住了寄信的冲动。她哪里知道,远在兴城的未晞被爹娘禁了足,将军府又因为陆未昭边关的事情充满了紧张气氛,连陆未明也开始发奋努力练武,没有顾全到自家妹妹那头。这才导致两两失去了联系。一个痴痴等待着再见之日,一个却落寞绝望地以为对方忘了情。
而家里那小爱哭鬼,因为未晞的态度,丁其羽更不敢妄自断定莲儿能接受自己的身份。所以莲儿寄来这些衣物和这封书信的口吻,让受过伤的丁其羽只敢理解为这是出于亲情的关心,而再无其他感情了。她又哪里知道,家里的莲儿早就接受了她是女子的真相,只是莲儿自己也不知如何开口在信中阐明这一切,又因为丁其羽离开之前两人闹的那一番不愉快,莲儿担忧自己的好意关心会被阿羽拒绝,所以只得“借阿娘之口”诉说自己的关心和相思。
丁其羽离开得太匆忙,兴城的一切,她理不清、猜不透,千山万水的距离生生造成了一桩桩的误会。世事的阴差阳错让她们几相分离,不知还有无再次交汇的一天…
丁其羽寄了家书,在屋里呆坐了许久,看着窗外血色的天空,才察觉已是傍晚。她抹了抹脸,带上做好的小玩意,去了浮梦居。
她刚一走进书房,傅如清就察觉了她的不对劲,眼眶猩红,这是…哭过了?是什么事,会让这个平时看起来那么开朗阳光的人黯然神伤呢?傅如清想起了那一晚亭中喝酒的她,心里出现了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有些疼,很想去靠近去安慰她,用自己那只带着些微余热的心,让她重新恢复平时的快乐。
丁其羽走上前,将手里的小玩意放在她的桌上,扯出一个笑容,开始介绍道:“大小姐,今天我带来——”
还未说完,便被傅如清打断:“你,怎么了?”傅如清心里泛起的疼更加明显了,她实在见不得这人强颜欢笑,这人明明已经很难过,为何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丁其羽抬眼看向傅如清,平时深邃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是毫不掩饰的温热关切,心里也因为这束暖光而温暖起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静一些,回答道:“我没事啊…”
“可是,你哭过了。”傅如清就是这样,习惯了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
这句话,让丁其羽再也装不下去,双手撑着傅如清面前的木桌,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傅如清蹙起了柳眉,看着她的样子难受极了,有些着急无措地关切道:“你…你不要这样,我陪你玩小机巧,可以吗?”傅如清很明显不太会安慰人,她只知道自己压抑的时候,去禅觉寺看看娘亲、或者让这人陪着自己玩玩机巧,心情就会重新平静下来,可是这人没办法找娘亲,所以她就只能提出这个傻得可爱的办法,来安慰眼前难过的人。
当一个清冷淡泊的人儿,努力地用别扭又笨拙的方法来安慰你的时候,又有什么理由不觉得暖心?丁其羽心里有一股暖流静静淌过,浸润了每一寸柔软,未曾愈合的伤口,似乎因为这股暖流没那么疼了,更是有一丝奇怪的感觉,在这暖流的滋养下发了芽,丁其羽压抑着原本伤感的情绪,没有回应傅如清的话,而是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觉得,两个女子,可以在一起吗?”
在一起?傅如清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谁在一起,自然也不会考虑谁和谁可以在一起,此刻听到这个问题,她思忖了半晌,回答道:“为什么不可以?”
丁其羽闻言,抬起了头,对上傅如清那双不参任何杂质的眼睛,沉默了许久,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谢谢你,小丫头…”笑中带着泪,不知道是因为伤怀,还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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