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清并不知道强盗送信的具体情况,她只知道结果,只知道娘亲说的“爹爹会来救她们”没有实现。在小小的傅如清心里,一直认为娘亲的死是父亲造成的,是商人眼中高于一切的“利益”造成的,这让她对父亲产生了强烈的怨恨。或许是心灵的创伤太深,对于父亲,她不逆不反,也不亲不疏,再也没了从前的父女温情,父亲让她学习经商之道,她便较着劲努力学,就盼着有一天,能够亲手在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商道上战胜他。十几年来,这已经成了支撑她人生的唯一信念。
傅如清眼光独到、聪颖过人,她将商人看得太过透彻,行事经商又有自己的一套洒脱风格,再加上从小便跟精于商道的父亲学习,有极高的起点,她的商途可谓是乘风破浪。她从十三岁开始独立处理自己的第一桩生意,到如今的十九岁,手下的商铺产业已经遍布整个大乾。她手下的产业在名义上都属于“江南傅家”,在外人看来,江南傅家在近几年的发展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势头更猛,商业帝国迅速繁荣壮大,完全掌握了整个大乾的商界命脉。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傅家的许多产业都分裂成了两块,这两块乃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而且在这些分裂成两块的产业中,傅如清手下的那部分,在最近两年,已经与傅家主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
丁其羽听完银粟的讲述,心里像被扎了针一样疼,原来是经历了这样的不幸,才让原本纯真美好的小丫头变成了如今这样清冷的样子。自己今天却还揭开了她的伤疤…丁其羽后悔不已,只觉得自己是个大混蛋,皱着眉对银粟道:“银粟姐姐,我不小心揭了大小姐心里的伤疤…”说着,心里愈发着急,小声地为自己解释道,“但我真的不是觉得她的容貌如何不好,我觉得、觉得她很好看,虽然有伤疤,也还是很好看。我当时只是没想到她会有伤,下意识的惊讶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银粟听到她急切的解释,叹了一口气:“丁公子,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呀,小姐怕是已经误会了。”丁公子的眼里没有掺杂一丝虚假,他真的不在乎小姐的容貌吗?
丁其羽泄了气,蔫蔫地问道:“那银粟姐姐,我该怎么给她赔罪啊?”
银粟闻言思索半晌:“小姐喜欢你做的新奇机巧,你就做一些新奇的东西给她吧。”
丁其羽也觉得只有这方法最合适,当然,除了新奇玩意儿之外,还得给小丫头解释清楚,让她不要再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打定主意,立刻就想回去构思,丁其羽对银粟揖了一礼道:“银粟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还要麻烦银粟姐姐多多安慰她,替其羽挽回一点过错…”这才告辞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精心准备赔罪的东西。
雕刻着手里的木头,丁其羽有些出神,脑海里是一抹素白的倩影,银粟讲述的故事,让她对傅如清产生了万分的疼惜,有什么已经在长久相处之中悄然发生却不自知的东西似乎终于浮出了水面。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最近一切的表现都指向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自己对小丫头有了倾慕之情…
静下心来一想,丁其羽便被这浮出水面的情感吓了一大跳,看着手里的木雕,将手掌放到了胸口处,一直被刻意压制住的另一些情感也挣脱了束缚,兴城的人儿…小丫头…混乱的情绪几相厮杀,让丁其羽有些措手不及。可是乱到内里、痛到深处,方才想起,晞儿已经断了情,莲儿也将自己当做了亲人,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纠结她们二人的感情。而小丫头…丁其羽想起了那日傅如清对自己笨拙生疏的安慰,想起了那句“为什么不可以”。剪不断,理还乱,纷繁复杂的心绪折磨得她痛苦极了,不想再这般纠结下去,她选择了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走,过去的刻骨之痛再不舍也只能深深埋藏,未来却是可以期待的,自己和小丫头,为什么不可以呢…
……
翌日,本该是丁其羽当值跟班的日子,丁其羽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却被大小姐派来的人告知自己不用去了。丁其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是被老板炒了?不准备乖乖听从安排,丁其羽还是整理好着装,直接奔去了浮梦居的门口等傅如清。
等了没一会,傅如清便带着银粟从院中走了出来,面色有些苍白,眉眼之间隐有疲色,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丁其羽心里泛起疼惜,上前一步道:“大小姐…”语气里带着关切。
傅如清目光在丁其羽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离开了,也没有回应她的招呼,径直往前迈步。想到昨天这人看见自己样貌时的表情,心里升起了浓浓的落寞和黯然。既然认为我样貌丑陋、不堪入目,又何苦再待在我身边呢?
丁其羽撇撇嘴,看了一眼向自己投来鼓励目光的银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傅如清的步伐,到了清柳园的大门口。因为丁其羽被“开除了”,那两个女护卫自然是在的,她们看见丁其羽也跟着大小姐来了,有几分不解,搞不明白大小姐和丁公子是在闹哪一出。
傅如清和银粟登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丁其羽也想跟着上去,就听车里清冷的声音吩咐道:“走吧。”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女护卫拦住某个不请自来的人。两个女护卫对视一眼,都对丁其羽摆出了一个歉然的表情,驱着车离开了。
徒留丁其羽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默默哀叹,只得回去另想办法。回到西院拿上自己昨天做好的小玩意,又在桌前琢磨许久,写下了一封“道歉信”,跑到浮梦居,甜言蜜语贿赂了半天那里的小侍女,才将东西送进了傅如清的书房放好。
这边,傅如清虽然成功阻止了那人的跟随,心里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放松,反而是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喜欢由两个女护卫跟着出门的日子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人,变得越来越特别。可是,她那样震惊的眼神,难道不是觉得自己样貌丑陋吗?她今日这般的行为,又算什么意思呢?
傅如清带着这样落寞失意的心情处理完了一天的公务,遣银粟去安排明日的行程,自己则先一步回到了浮梦居的书房,走到桌前坐下,就发现桌角放了一个她从前没见过的新玩意。那是一个木头雕成的不倒翁,形象是一位被可爱化了的少年,从衣着上来看,正是跟班丁其羽,身材上小下大,大腹便便,圆圆肚皮处的衣衫上刻了一个“羽”字,两手抱着脑袋,表情是闭着眼张大嘴,一副挨了打正在叫唤的模样,头上还雕刻了一个夸张的大包,非常传神。
傅如清看到它,面纱下的唇角终于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一整天的压抑心情都减轻了不少,发现不倒翁下面压着一张叠好的纸,傅如清伸手将纸抽了出来,打开一看,上面是丁其羽想了很久的道歉之语:“容貌如何,不过是表象,其羽并不在乎。大小姐内心纯真善良,便美过这世上千万的女子。昨日初见时,只是震惊,那样深长的伤痕,该是有多疼?我做错了事,惹你不开心,桌上的小其羽是送给你出气的,随你怎么打,她都会乖乖站起来任你继续。如果还不出气,大其羽也随叫随到,任打任骂。”丁其羽怕当面解释反而会又一次激起傅如清不好的回忆,所以选择了书面的方式解除误会。
傅如清读完丁其羽的“道歉信”,对丁其羽说的“不在乎容貌”有些不敢相信,但又很想相信。而信中流露出的宠溺语气更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呵护宠爱的感觉了?丁其羽…她真的不认为我样貌丑陋、不堪入目吗…回想这人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这段时光,她挖空心思做一件件机巧,陪着自己玩新奇玩意,跟着自己谈商,还有那个称呼,难道不都是对自己的宠溺和迁就吗?
傅如清放下书信,将小其羽不倒翁拿到面前,纤指轻轻戳倒了它,小家伙抱着头仰倒下去,又立刻乖乖摇摇晃晃弹了回来,真的就像任你欺负摔打一般,可爱的样子让傅如清喜欢极了,摸了摸它头上的大包,竟是对不倒翁问道:“疼吗?”想了想又觉得丁其羽惹了自己生气,不该心疼它,于是转了个弯嗔道,“谁让你惹我生气的…”傅大小姐表面上清冷淡然,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纯真无邪啊。
一连三天,丁其羽每天都送来了姿态表情不同的“小其羽不倒翁”,每天早上也都会守在傅大小姐浮梦居的门前,然后又被人家的马车“落下”。
终于在第四天早上,傅大小姐没有再带着那两个女护卫,反而对上前来打招呼的丁其羽说道:“琬山上的孩子们吵着要见你。”语气有些别扭,她其实早就相信这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早就不生这人的气了,只是内心深处的小女孩心性出来,就想这人多迁就着、多哄着自己,所以才故意拖了这么久。但是要让她以自己的名义主动带上丁其羽,她又是不好意思的,今日她正好要上琬山看望收容的流民妇孺,于是就拉了山上的孩子们来做借口。不过她也没有说谎,山上的孩子确实都很希望丁其羽再过去。
丁其羽一听,小丫头这是原谅自己啦,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赶紧立正站好道:“是!”又明知故问地征求意见道,“那,请问大小姐,今天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坐车上山?”是给足了小丫头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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