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乐竹漪还不能真正理解功法上写的“心意相通”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以为修习这套功法只需要搭档之间的默契配合,现在细细想来,这套功法应该是当年娘亲和…和小木匠的师父,共同研习出来的功法吧。
乐竹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奇想提出让小木匠一起学习这套功法,分离已成注定,或许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留下一点回忆,或许是想求证什么,也或许是真的为了出去之后能并肩作战,个中缘由,纷繁复杂,她说不清、道不明。
“好…”丁其羽没有犹豫,点头认真道,“那我就跟着竹漪学,好好地学。”
两人在大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喝酒,漫无边际地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就像是她们初初成为酒友知交那时一般。竹漪对丁其羽的态度,没有任何的异样尴尬,唯一的不同就是,再也没有了当时那般时而有意无意的诱.惑挑.逗举动,所有的话题和互动都规规矩矩地止于了知交好友的界限。
丁其羽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真的洒脱到可以轻易放下,还是坚强倔强地掩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丁其羽强忍着心里止不住冒出来的难受,脸上带笑,尽量自然地与她说话。两人今日聊天的时间其实远不如之前任何一天长,但丁其羽却觉得煎熬痛苦无比,只想快快逃离,因为她已经快装不下去了…
竹漪也在这时候十分心有灵犀地启唇道:“小木匠,我困了,准备回去了,你呢?”
丁其羽心头的苦闷发酵到了极点,她一口吞掉了剩下的苦酒,才敢假借着被酒劲冲到的势头皱起了脸,连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一般,抹了一把脸,一边急忙点头道:“哇,呛死我了。咳咳,嗯,我也回去,一起。”腔调怪怪的。
乐竹漪没有转头看她,只是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你急什么,慢点儿…”说罢这句,便拿上东西,跳下了大石,率先往来时的路走了。小木匠不会再站在大石头下宠溺地接着自己,然后再抱着自己回去了,所以,不如自己先有点自知之明…
丁其羽看着她的背影,垂下了手,被“苦酒呛了”而泛红的眼眶,颜色更深沉了几分,竹漪短时间内的变化、对自己的疏远冷淡,让丁其羽有些接受不过来,竹漪,或许再也不需要自己的疼爱了。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既然给不了永远,那就片刻都不要许诺。丁其羽使劲揉了揉眼睛,也跳下了石头,快步走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竹漪的后面。
两人回到屋内,丁其羽还是如往常一样替竹漪打好了洗漱用的水,两人各自收拾了一番,快速躺上了床。丁其羽看了看竹漪的背影,沉默半晌,闭上了眼睛,也转过身,第一次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竹漪。
从今夜起,即便同床共枕,也不会再有相拥而眠了…
无名谷内的日子还在继续,心里的红线明明还紧紧缠绕,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装出了死心的样子,相处成了知交好友的模式。几日下来,两位长辈都看出了一点端倪,总觉得两个孩子之间隐隐有些不对劲,但要具体说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玉姨问了竹漪几次,都被她含含糊糊地搪塞了回去,作为长辈的也没办法再怎么插手年轻人之间的事情。
开山钻的整体构架都已经做了出来,随时可以拿去使用,丁其羽正在协助怀师父研制用来对付震骁门的机巧。
怀师父要教给他这个徒儿的机巧经验和知识,也几乎都倾囊相授了。丁其羽拜得名师方知自己以前的不足,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木甲机巧水平确确实实是有了质的飞跃,结合她在从前世界学到的现代机械知识,要实现她那个“大乾最厉害的机巧大师”的梦想,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实力,差的就是名气了。不过机缘阁发展迅猛,名气打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丁其羽要实现事业上的梦想,指日可待了。
怀师父为了报当年的仇,做杀伤性机巧的时候不想假手他人,所以丁其羽只是在一旁协助,出了出点子、提了提建议,其余的也帮不上忙。多出来的闲暇时间,丁其羽便跟着竹漪学习那套剑鞭合练的功法套路,说来也奇怪,原本对学习武艺一点天赋都没有、当年常常被老头师父教训批评的丁其羽,学起这套与竹漪配合的功法来却是非常顺利。很多时候,该怎么出招克敌,该怎么守护身边的人,竹漪还没示范,丁其羽就已经想到了。如何保护着身边的人儿不受伤、如何最快地发挥并肩作战的优势,仿佛就是随着心意,自然而然就做对了一般。再加上这套功法的套路并不复杂,剑招又与无常剑法有一些类似的地方,没有耗费多少时日,丁其羽就能与竹漪熟练地使用了。
这套功法仿佛有着唤起人心最真实感情的魔力,学这套功法的时候,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竹漪也是完全严肃的状态,却也只有在这时,她们才纷纷忘记了要守住那“知交好友”的防线,不自觉地,在看着对方的时候,眼里就会流露出缱绻情谊…这一点两人都察觉到了,只不过谁也没有点破罢了。
转眼已是三月中旬,乐竹漪在丁其羽的陪伴下,又一次熬过了望月之夜,玉姨为了研究竹漪的病,自然也是在场的,虽然丁其羽不能再像前两次那样,无微不至地护着她,但有玉姨施针,乐竹漪身体上承受的痛苦被压制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心上有了让她更加承受不了的伤痛,乐竹漪还是好好地哭了一场。
怀师父复仇的机巧做成,他们四人,也是时候离开这无名的山谷了。
两位长辈在谷中居住多年,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走出无名谷,心理上还需要做一些准备,两个小辈则是对那即将到来的离别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些逃避的情绪,能多待几日、有个缓冲,对四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好事。开山钻破开机关陷阱道废墟还需三日左右,几人商议讨论后,决定当即开山,在五日之后离开无名谷。
玉姨兑现了之前说的诺言,要为两个孩子去除身上的疤痕,对乐竹漪和丁其羽身上已经愈合的疤痕用了玉肌膏。
玉姨的玉肌膏着实是灵药,连用几日之后,两人身上的伤痕都已经变得很淡了。不过,丁其羽手臂上那条一年前被竹漪抽的鞭伤因为时间过了太久,是暂时没办法消掉了。而丁其羽额头到侧脸那条疤痕,她执意不肯让玉姨抹药,玉姨也不能强迫她。还有她肩上,在两次望月之夜里被竹漪咬伤留下的齿痕,丁其羽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留下。
乐竹漪看着丁其羽脸上完全没有变化的伤痕,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忍了两天没有问,在距离定下的出谷之期还有三日的这个夜晚,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小木匠,你脸上的疤,忘了用玉肌膏吗?”
丁其羽用开山钻开了一天的废墟,身心都有些疲惫,她正坐在床边脱鞋,听到竹漪的问话,丁其羽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个疤?”摇头道,“留着就留着吧…”
乐竹漪睁大了眼睛,气恼和心疼悉数涌了出来,她从床上坐起来,带着隐隐的怒意道:“留着?明明可以去掉,为什么要留着?”这天底下,有谁不在乎自己的容貌?明明有机会消掉的疤痕,留着是要干嘛?!这人还这般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人怎么能不生气?!
激动的语气,让丁其羽转头看向了竹漪的眼睛,竹漪的眼里是忘记了掩藏的急切和心疼,丁其羽的心也跟着一痛,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把真实的原因说出口了,张了张嘴,只能胡编着她自己都不怎么信的理由:“留着也没什么不好的。缺憾,也是一种美好…”说完,又莫名其妙地补充道,“胳膊上的鞭伤,望、望月之夜的齿痕…也都留着的…”
乐竹漪怔愣了一瞬,鞭伤和齿痕那都是在身上也就罢了,脸上这条疤可是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乐竹漪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丁其羽留下那条疤痕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心中又急又气:“你这算什么理由,脸…上…”说到末处却是声音越来越小了,因为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江南的市井传言对傅家那位大小姐的描述——戴着白色的面纱…那傅大小姐戴面纱的原因,会与疤痕有关吗…敏感的直觉,让乐竹漪心头因为着急关心而燃起的怒火顿时被浇了个透凉,眼眶竟在一瞬间就红了,心里难受到了极致。
人家是为了喜欢的人,愿意在脸上留下疤痕,自己一个局外人、一个自始至终都多余的人,在这里跟着瞎着急瞎心疼什么呢?乐竹漪突然为自己的痴傻懊恼又心酸,没有再与丁其羽说话的意思,立刻躺回了床上,转身背对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丁其羽,不想让这人看到她任何的狼狈和脆弱…
可是丁其羽没有错过她表情的变化,虽然不知道竹漪想到了什么,但是那一下子就蓄满了眼眶的泪水和周身萦绕出来的伤痛,让丁其羽心如刀绞一般,如果不是理智束缚住了她,她一定会冲上去紧紧抱着竹漪,再也不让竹漪受任何委屈…
可能是离愁别绪折磨得人的神经都变得脆弱了,丁其羽也红了眼眶,这样的日子没有几天了,或许出去之后,竹漪就会慢慢忘了自己,自己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就会像从未发生、从未出现过一样,被风吹散。千离宫的一切,都会回到原有的轨迹上。丁其羽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泪,闷着胸中发泄不出去的伤感躺上了床,静静地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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