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立刻将谏书取了上来,虽然谏书只有皇帝一个人看得到,但经过忆然方才一番清晰陈词,此刻又有更多老大人的力证,完全足以将文宿之祸的审判推翻了。在场朝臣还有何人敢不信服的?
自从知道自己与云妃的一双儿女尚在人间,皇帝对文宿之祸早就追悔莫及,即便没有这联名谏书他也是站在忆然两兄妹这边的。皇帝黑青的眼眶隐隐泛红,胸中顿生欣慰,忆儿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好,这才是真正的大乾公主!完全不是几位亲王家的郡主可以比肩的!她的兄长恪然是如何的出色,不言而喻,大乾江山,后继有人了!心里想着别的事情,谏书的内容草草读完,皇帝对殿中的忆然露出了重病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咳咳,这么看来,文宿之祸的定论确实下得仓促了…忆然…你、你叫忆然吗?”
赵忆然恭敬答道:“是,儿臣赵忆然。这个‘忆’字,是当年父皇亲自替儿臣择的。”
谭左相表情严肃,在脸色黑如铁炭的太子威胁的目光下,站出来打断了皇帝和忆然父女间的对话:“圣上,臣冒死谏言!即使您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这位姑娘的突然出现也实在蹊跷。众所周知,云娘娘生的小公主…哎,那位小公主,早在十余年前就、就葬身火海了啊…”说罢,谭左相,“姑娘又如何证明自己真的是那位公主?”
“信物为证。”忆然拿出皇室信物呈上皇帝过目,两枚只有皇子公主可以拥有的龙凤金玉长生锁,分别雕有“恪”字和“忆”字,“当年……”又将两兄妹当年如何侥幸逃出生天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只不过用的是事先想好另一套说辞,没有出卖那位救他们兄妹的老宫女,更没有提到郑大人。
赵慷然一甩袖子,充满戾气的目光狠狠瞪着忆然:“谁能证明信物是真的?!”
“皇兄是在质疑皇家御用工匠的能力吗?”赵忆然直视着太子的目光,“两枚长生锁呈给父皇,随时可着人来查验。”
“哼!就算是真的,信物也可能丢失、可以转赠!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哪里捡到了信物,就编个故事来冒充公主、祸乱我大乾皇室血脉!”
一直未曾发话的右相刘信站出来插了话:“圣上,要证明亲缘与否,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滴血认亲。”右相刚直不阿,虽然非常欣赏这位临危不乱谈论国事的姑娘,但是事关皇室血脉不可儿戏。如果滴血认亲证明这个小姑娘确实是公主,那他便竭力拥护,大乾也就真的有了新的希望,但如果查验出来结果不如人意,他也会站出来将企图祸乱皇室血脉的人从严处理。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纷纷点头,信物可以丢可以送,血脉却做不得假。滴血认亲是最直接准确的方法。
丁其羽却皱起了眉头,滴血认亲根本毫无科学道理!在大乾,却像是从前世界的古代一样,是被世人奉为圭臬的认亲准则。不过…如果是往清水中滴血,任意两人的血都能融合在一起,查验的结果就一定能证明忆然乃皇帝亲生,所以滴血认亲对忆然应该是有利的。这么一想,丁其羽反而放心了不少,管他科学不科学,能证明忆然的身份就是好方法!
赵忆然身正行端,自然不怕滴血认亲,对堂上沉默的皇帝奏请道:“父皇,忆然愿意接受滴血认亲。”
皇帝可能是太渴望有这两个孩子了,对郑大人又非常信任,所以他之前从未考虑过捏造事实的可能。今日看到了忆然的相貌,更让他对忆然的身份深信不疑,但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对得起宗庙先祖,查验一下总是好的:“咳咳,好。”皇帝对身边的大太监吩咐道,“准备滴血认亲…”
皇帝话音刚落,大太监都还没来得及将圣上的口谕传下去,就见太子另一侧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往前跨了一步:“圣上,请容老臣斗胆插嘴,老臣知晓一滴血认亲之法,较一般的滴血认亲之法更为准确,皇室血脉的查验非同小可,请圣上准许老臣主持滴血认亲。”高冠道袍,臂抱拂尘,正是“乾洋盛典”的罪魁祸首,玄门老道金越冥。
丁其羽眉头皱得更深了,让金越冥老贼来主持滴血认亲那还得了?!这老贼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恐怕是知道滴血认亲存在的问题,并且有办法故意让血液不融!金越冥要只是一般的江湖骗子,恐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取得太子和老皇帝的信任了。能在这个时代琢磨出滴血认亲的门道,看来是真有些道行。
皇帝看到金越冥站出来,眼中因为见到女儿而迸发的光彩立刻就笼罩上了一层隐隐的厌恶和愤恨:“滴、滴血认亲,咳咳,传承百年,岂是你说…不准确,就不准确的?!”突然一下拔高了音调,虽然听起来费劲极了,却与之前的气若游丝截然不同。
金越冥无惧皇帝隐忍的怒气,十分冷静,对皇帝垂首恭敬道:“圣上,老臣曾用多年的心血钻研过认亲之法,早年行走江湖之时,也为无数百姓查验过。老臣配制出来的药水,比一般的清水滴血认亲,要准——”
赵忆然没等金越冥说完话,便打断道:“本宫素闻金先生擅长观星占卜之学,滴血认亲属于医道,并不是先生所擅长的范围。先生查验过多少百姓多少家庭,不过是一面之词,你所谓的准确方法,如何就能说一定是准确的?”
“哼,金先生乃大乾玄师,他的本事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黑着脸的赵慷然出声力挺金越冥。
赵忆然轻轻点了点头:“说得很对,金先生的占卜之道确实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可是金先生的医道……”言语间包含深意。
金越冥沉默片刻,上前一步向皇帝伏跪:“圣上,如果真能准确证明这位姑娘乃公主千岁,对大乾是百利而无一害,老臣对大乾、对圣上一片忠心,还请圣上相信老臣!”无法从医道实力上证明,金越冥便剑走偏锋。
太子浓眉一扬,看出了门道,立刻进言道:“对啊父皇,皇室血脉决不能让胆大包天的小人给祸乱了!请务必让金先生主持滴血认亲!”
谭盛林也随着金越冥和太子上前跪倒:“圣上,金先生对大乾一片忠心,请圣上明鉴。”
谭盛林一发话,他们身后的官员纷纷伏跪进言:“皇室血脉事关重大,请圣上允许金先生主持滴血认亲!”以这种方式逼迫皇帝决断,其心昭然若揭,却又让其他人无可奈何。
“你、你们——”皇帝气得胸口起伏,忍不住猛烈咳嗽了起来。
赵忆然心中一痛,往前跨了一步…明知金越冥设的是陷阱,却因为心疼而陷入了两难。
早就在琢磨的丁其羽见不得忆然这般左右为难的样子,心一横,挺直了腰背,清清嗓子大声插嘴道:“为保公平,还请太子殿下一同参与!”用上了她最大的音量,将一干嘈杂进言的大臣声音都盖了过去,身为一个小小的公主近卫,她根本没资格插话,所以为了防止被打断,丁其羽省略了所有的称呼请示,大着胆子直切重点。
让金越冥来主持滴血认亲不是不可以,太子一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金越冥要是敢对滴血认亲做什么手脚,那查验出来太子也不是皇帝亲生的,看他如何收场?
果然如丁其羽所料,她话音刚落,金越冥白眉紧皱,拂尘一甩,厉声道:“大胆,朝堂之上,岂容一个奴才说话?!”
其羽的意思,赵忆然立刻恍然,因为其羽还在自己身边,她的心也再次镇定下来,回护丁其羽道:“金先生即便是大乾玄师,也请认清自己的身份。”言下之意很明显,“大乾玄师”不过是太子身边一个江湖骗子,不文不武,对大乾没有任何功勋可言,在皇帝公主面前,要说公主近卫是奴才,那他金越冥也同样是一个奴才。朝堂之上,不是他说了算的。
金越冥狭长的眼睛眯了一下,摸着白胡须对赵忆然道:“姑娘是不是公主,还需查验了才知道。”
赵忆然毫不在意:“是非如何,片刻之后自有定论。”又对皇帝道,“父皇,还请让皇兄与儿臣一同查验。”
赵慷然怒道:“本宫凭什么要与你一同查验?!”
“皇兄是父皇的龙子,又那么信任金先生的本事,皇兄的血,只是作为金先生本事的证明而已,你又惧怕什么查验呢?”赵忆然反问道。
“你——”
还没等太子说完话,右相刘信再次谏言道:“臣以为,皇家血脉事关重大,万事谨慎为好,有太子殿下参与是万全之策。”
“行了。”皇帝丝毫没有犹豫,“咳咳…太子,一同…参与查验。”
“父皇!”眼看着弄死赵恪然兄妹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溜了,赵慷然不甘心。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准…备滴血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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