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心早晨上班的时候,就听到她的副班主任说:“哟,我们小阮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两个黑眼圈!”
阮天心唯有苦笑以对。
昨天晚上陆星屿抓着她看了半宿的恐怖片,总算把《请神》看完了。看电影的过程那简直是鸡飞狗跳,陆星屿装得那么不屑一顾,谢观第一次出场那一个突然的特写镜头一出现,他比阮天心叫的还大声。
两个人害怕的点还不一样,所以导致在电影的后半段,尖叫声堪称错落有致、连绵起伏。要不是放映室隔音好,早被常年缺觉的白露打成残障人士了。
阮天心还记得她把陆星屿往前推,使劲往前推,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谢观的刀似的。眼泪珠子淌了一脸,哭喊,挣扎,无助:“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哇——”
“……”
她垂头,长叹出一口气。突然感觉有一双小手够到了她的额头。
那双小手热乎乎的,还像馒头一样白暄暄,一戳仿佛能留一个坑。
这是她们班小孩儿谢灵均的手。
一抬头,果然看到个长得像年画娃娃似的小男孩儿站在面前。
谢灵均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背带裤,可能因为早饭吃得有点多,小肚子微微鼓出来,像一只营养很好的小鸭。
她把谢灵均的手攥在手心里,轻轻地问:“怎么啦?”
如果陆星屿此刻在场,他一定会睁大眼睛:因为这个语气,完全就是昨天晚上她和他说话的时候用的语气!
谢灵均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盯着阮天心看。那双眼睛像一片深潭,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阮天心也看着他,大眼对大眼。她耐心等着他开口。
隔了十秒左右,谢灵均才慢吞吞地说:“阮老师,阮老师……”
说了三遍“阮老师”,才说到正题:“阮老师好累了。”
阮天心摇摇头,“阮老师才不累呢!谢谢宝贝儿关心老师。”
谢灵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突然又走近两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就好像一只小鸭子找到了妈妈。
他偎在阮天心腰部,一双小圆手把她努力环着,“可是阮老师有黑黑的眼圈。”
阮天心老实讲:“老师昨天睡得太晚了,还做噩梦了。灵均有时候也会做噩梦的吧?”
谢灵均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接着就跟阮天心分享起他做噩梦的经历——
“有一次,我睡在一个棉花糖上面,棉花糖突然变成了一个牛,这个牛跑得很快,我追这个牛,它就撞到一个树上去了。”
一年级的小朋友分不清量词怎么使用,最喜欢用“个”了,简直是万能的“个”!阮天心拿手帕给他擦掉嘴巴旁的牛奶渍,一边听,一边纠正“是一头牛,一棵树”。
谢灵均就软乎乎地重复:“一头牛,一棵树。”
“好棒!”阮天心给他鼓掌,“多读两遍就不会忘记了,是不是?”
谢灵均就被哄得又说了好几遍。最后他咕哝:“阮老师,我的嘴巴干干的。”
阮天心问他:“带唇膏没有呀?”
“带了。”谢灵均今天穿的背带裤只有一个前面的兜,像袋鼠的口袋。他就从这个兜兜里摸出一支润唇膏,“在这里哦,妈妈给我放的。”
阮天心把它旋出来:是粉红色、果冻一样的膏体。谢灵均趴过来闻闻:“是草莓味。我最喜欢吃草莓。”
“是吗?”阮天心轻轻捧住他下巴往上抬,谢灵均配合地嘟起嘴巴,“不会吃起来也是草莓味的吧!”
谢灵均就轻轻舔了一下,好像有点惊喜似的笑出来,凑到阮天心耳朵边悄悄说:“好甜喏,草莓好好吃的。”
阮天心忍不住和他一起笑起来,两个大小朋友窃窃的样子就像两只误入蜜缸的老鼠。她眼看着班里孩子都来的差不多了,便哄谢灵均先下去,组织起这几十个小朋友一起晨读了。
……
这个月阮天心又变瘦了,瘦了三斤。纯粹是精神上的压力导致的!
陆星屿打肿脸充胖子,在谢观面前吹得好听,说自己工作超多,其实来找他的本子远远没有那么多。被谢观上次一“嘲讽”,他也觉得挂不住面儿,不愿意再去演“玛丽苏和总裁二三事”。
所以他在家的时间多了,阮天心受折磨的时间也变长了。她发觉陆星屿这次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想把对手琢磨清、琢磨透,因此,他开始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循环播放谢观的成名作《请神》。
比如,阮天心刚坐下想吃饭,饭桌上就会飘来谢观饰演的无名杀人狂的笑声:“桀桀桀桀桀”;再比如,睡觉之前,路过陆星屿的房间,就能听到外放的中二台词:
“就干脆一点吧!以人的痛苦为乐,你我不过是烂透的蛆而已!”
看着看着,陆星屿好像精神也不太正常了,有一次,阮天心还听到他在喃喃:“这才是猛男该看的东西……”
阮天心知道自己肯定是当不成猛男了。因为今天早晨起床,她又是被噩梦惊醒的。
头发丝里全是细细的汗。和谢灵均一样,她梦到自己睡在棉花糖上面,但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因为棉花糖变成了一个杀人狂,拎着一把斧头,从夜晚追杀她到黎明。
阮天心魂不附体地洗澡、洗脸、刷牙……在进行这几项日常工作的时候,她的眼皮一直跳得厉害,而且是左右两眼同时进行。
她胆子小得很,还有点迷信,所以一整天都提心吊胆。好在工作时间一直都顺顺利利的,没有出现什么突发事件,这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谁知道,真正的灾难降临在下班之后。
……
谢观蹲在马路边。
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扎在脑后变成一个潦草的小揪。清减下去的部分还没回来,口罩轻松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像个不折不扣的流浪汉。
谢观突然站起,转头,对着镜头调整了下口罩的位置。
摄像扛着机器的手开始发抖:放大的镜头之下,谢观脸上的每个细节都生动无匹。即使大部分五官被遮挡,他那双眼睛还是邪性,普通的流浪汉绝不可能有。
谢观整理好自己,又原地蹲下,开始寻找自己的任务目标。
虽然说没有规定人选,免得使节目有太多水分,但谢观很清楚套路:一个脸蛋上镜、配合程度又高的素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如果在路口行动,庞大的人车流量,相应也会引起很大骚动,达不到清楚的节目效果。
所以,谢观选择了一条人不多的路,远远地,就看到走过来一个女孩子。
谢观视力不错,扫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张上镜的脸,这一眼过后,也不再多看,漠然地蹲着。
摄像已经藏到隐蔽处,整条路上仿佛就只剩下了谢观和那个年轻女孩儿。
……
阮天心今天送完小朋友们放学,感觉可能因为最近睡眠质量不佳的缘故,有点头重脚轻,所以申请了早退。
她是步行下班,家和学校离得不远。现在还没到正经下班时间,整条路上都没什么人。
但是,路旁边蹲着的一个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他的背微微弓着,头发有点长了,整个人灰扑扑的。
他蹲在那儿摸口袋,好像在摸烟,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座城市失意的人很多,阮天心不欲打扰他思考人生,决定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是离男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阮天心突然看到他捂着腹部,难受似的折腾两下,便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阮天心:……!!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作为一名小学老师,这点反应能力还是有的,立刻上前想去扶起那人,同时掏出手机打算拨打120。
这时候,便到了下一环节了。谢观顺从着她抬起的力道,微微直了脊背,头再一偏,口罩就轻飘飘地“恰好”掉了下来。
这一掉,可出大事了!
由于对娱乐圈的不敏感,阮天心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谢观来,只是觉得这人背影眼熟。但当口罩一落,她整个人霎时像被电打了一样:这长头发,下压的内双眼皮,锋利的下颌线,跟电影里的那位无名杀人狂一模一样!
一时间,无数血腥片段涌上心头,阮天心猝然放手,手机也被吓掉了,“哇”一声哭了,原地蹦出三米高。
谢观:“……”
人在害怕的时候,本能就是逃跑。阮天心庆幸自己的腿没软,她颤抖着把手机抓回来,抽噎着一路小跑走了。
谢观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正闭眼思量着,是不是得爬起来换个任务目标,又听到一阵脚步声,伴着细细的哭音,又徘徊至他跟前。
阮天心跑了几步,头脑稍微冷静下来,觉出自己的无厘头。如果不是穿越,那肯定是大明星谢观,又或者是和谢观相似的人。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倒在地上需要帮助。阮天心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探头去看:因为陆星屿最近的种种作为,她都觉得自己患上了“谢观PTSD”。
所幸的是,在她还没拨打出急救电话之前,躺在地上的人恰好悠悠醒转,闷头“嘶”了一声,和她对上了眼。
——百分百是谢观的脸。
阮天心顿时一栗,感觉自己脖颈后的汗毛竖起。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糟糕透了:瞳孔扩大,动也动不了,只有眼泪还在扑簌簌往下淌,好像怎么也淌不完一样——
她突然醒神,拿手背在脸上胡乱蹭了蹭,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皮和脸颊全是红的:“你,你还好吗?”
谢观感觉不太好。面对无缘无故的泪水,总是会让人心情不佳的。他的脸上适时显出迷茫来,“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阮天心尽量平复心情,她瓮声瓮气地说,“你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一来让她心里不慌,二来怕他被粉丝认出、招惹麻烦。
谢观戴上口罩之后,阮天心明显轻松很多。她长吐出一口气,跟个小孩儿似的小声询问:“你是饿晕了吗?”
她听说很多艺人为了上镜都会严格控制饮食,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谢观瘦了这么多,八成深受其害。
谢观信口道:“一天下来,只吃了一个面包。”
摄像大哥听了都要无语:录节目前,助理刚给谢观送了一碗热乎乎的鸭血粉丝汤。要不怎么说是演员呢,半点不带脸红的。
听了这话,阮天心的眼睛里不免流露出一点同情。谢观低头和她对视,突然觉得有趣:她这双眼睛相当善于表达情绪——即使是在此刻,睫毛都被泪珠沾得一簇一簇的情况下。
阮天心从包里拿出一点小零食,分给谢观。她说:“这个是好吃的。”她们班小朋友没有一个不喜欢吃。
谢观低头一看,是一袋柠檬味的小猪佩奇注心饼干。他说“谢谢”,然后把包装拆开,喂两颗进嘴。慢慢咀嚼,同时欣赏阮天心用手帕擦脸。
刚刚谢观就礼貌性地问过“需不需要纸巾”,阮天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的,我带了手帕”。
小手帕是柔白色、干干净净的,蹭在雪团似的两颊上。阮天心仔仔细细打理自己的样子,非常像小猫洗脸。
谢观开始觉得她可爱,也关注到更多细节:他发现她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连衣裙,细牛皮腰带很规矩地束着,领口圆圆的,乳白色的袜子从皮鞋上部露出一截。
从头发丝到脚跟,都打扮得干净、齐整。除了耳垂上,只剩了一颗圆润的小珍珠。左右耳并不对称。
他目光往下,在地面上绕了两圈。又很快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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