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郡主不过是挂了一个君姓, 还真当自己是皇家娇女了?”君明溪成长的人生中,这样的话不止一次,刚开始听到的时候, 她还会跟母亲哭诉。但是渐渐地, 她就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父亲告诉她,所有对她满腹怨言的不过都是生活不幸的内命妇跟闺阁怨女。她是皇上舅舅亲自赐姓亲自赐名的郡主娘娘,这些个只能躲在背后论人是非之人, 都不过是心中嫉妒罢了。
妙玉一开始的时候有些不接受这个父亲,在她年幼的记忆中,父亲代表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是脏东西,从不笑, 甚至对母亲也是冰冷的,可是对着那个女人跟孩子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的温暖跟慈爱。幼时她以为只要自己乖巧,只要自己乖乖去念佛读经,老实待在庵堂,父亲总有一日会看到自己, 会夸赞妙玉乖巧懂事,可是她没有等到那一日,确实等到了他心爱的儿子辱骂自己, 等到了他的妾氏讽刺母亲,终于母亲被激怒了,命人收拾了个那个没有认清楚自己身份的母子, 不过母亲原是想除了那个女人,结果那个庶子挡了枪,然后就等来了父亲发疯的要杀她们母女的时候。
母亲让所有的护卫,护着自己去了蟠香寺,去找外祖母求救,可是被护卫抱着的妙玉脑海中只有母亲的惨叫。然后妙玉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高贵的公主,是君,而父亲是臣,臣犯君,是死罪。
母亲为了不让自己长大后心有芥蒂,所以并未惩罚父亲,但是其实她是不在乎的。这样的父亲,她并不想要我。
父亲这个词对她而言,一开始只有厌恶。回到京城,她是郡主,身边有香莲为伴,有当皇上的舅舅舅母怜惜,有郡主的身份撑腰。可是当外祖母问她是否想有一个父亲的时候,她沉默了。
她不想的,哪怕是那个对她很好的李叔叔,可是她不想要父亲,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母亲,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所拥有的的全身心都疼爱自己的人。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不要,因为母亲动了心,因为八舅舅有八舅母,皇上舅舅有皇后舅母,顾叔叔也有顾婶婶,甄师傅有甄师娘,母亲却只有自己,自己能入宫读书,有伴读有香莲为伴,可是母亲什么都没有,她只能等在公主府里,等着自己回去才能说几句话。这样的母亲令她怜惜,随着自己一日日长大,她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陪着母亲。
因为自己的不反对,因为父亲立了奇功,因为他为了母亲九死一生,才拼的了一身荣耀归来,所以婚事很快就筹备好了,皇上舅舅亲自指婚,母亲的娇羞跟期盼的模样,她从未见过,心中酸楚,但是却有些松动,如果母亲能一直这么幸福,她其实哪怕心中再不高兴,也会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在乎。
“妙玉,走吧,跟爹娘一起望春楼吃饭吧!听说上了新菜,很是美味。”
“妙玉,你看这个琥珀猫是不是你想要的?”
“妙玉,走,父亲带你去狩猎!”
“哈哈,你既然喜欢兔子,那就不杀了。”
“妙玉……”
……
她以为相安无事,相互敬重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这人根本不听自己的,每次都极为热情的带她去感受他眼中的世界。
“我家姑娘就是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我家闺女手艺特别好,给我绣的荷包精致的我都舍不得用。”
“我家孩子……我的女儿……”
……
一日日,一年年,哪怕有了弟弟,哪怕自己已经不是孩童,他依旧那么浓烈的爱着母亲,保护着自己。
“其实姓李不错的。”再一次因为君姓,被人抨击说是德不配位的时候,妙玉淡然的对母亲道。不配姓君,那她便姓李。
永平公主抬头看着天空,想要压抑自己的泪水,夫君他很好,真的很好,她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这一刻她明白了一直别扭的女儿终于接受了这个父亲,心中更是无比的高兴。
及笄礼之后,妙玉去了趟姑苏,远远的看了曾经的父亲,他不再是记忆中风流倜傥的样子,已经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迈,母亲没有惩罚他,但是他似乎也没有好过,听说又娶妻了,不过这次的妻子并不跟母亲一样,脾气暴躁,竟是能动手打人的,听说他过得很不好。
妙玉没有前去相认,也并没有心软,她曾经期盼他多看自己一眼,给自己一个笑容,可是没有得到,如今她不需要了,她有了一个能拿命护着她们母女的父亲,一个真正的父亲。这个生父,自此不会再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妙玉成婚的时候香莲的第二个孩子都已经出生了,可是她不着急,父母也不似旁的父母那般催促,是她最为高兴的事情,她不愿意将就,不愿意跟人凑活过日子,她想找一个能够真心相待之人,虽然那个人出现的有点儿晚,但是来了,便足够了。
妙玉的夫君是一名武官,脾气有些暴躁,但从不在妙玉面前发火,对着她总是傻笑 ,一如父亲当年娶母亲的时候,脸上尽是喜悦,她不会作诗不会画画,只会武舞刀弄枪,可是他会为了自己改变喜欢,愿意每日沐浴后才往自己面前凑,会因为婆母溺宠儿子说自己坏话的时候,拍儿子的屁股,只因为他觉得儿子对自己不尊重,觉得婆母不对,会直接指出来。他会小心谨慎的对待自己的家人,会一生将自己捧在手心,小心的对待。
人生不仅有琴棋书画诗酒茶,更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佛曰众生平等,可平等只是相对而言,以真心换真心,懂得生活与感恩,才是真的人间烟火。
甄英莲
甄香莲小时候记得自己不叫这个名字,而叫甄英莲,幼时被拐的记忆在她心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也不知道父母为她牺牲了什么,直到长大以后,因为拒绝了一门不被看好的亲事,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一个乡绅不详之女,竟然还敢嫌弃她的儿子?
那一刻香莲的懵傻的,她知道自己是乡绅之女,但是不详是什么意思?
“生而不详,祸及家人……”这是自己的命格么?当外祖父入京问父母讨要银钱被拒之后,指着自己鼻子说出的话,他说甄家落得流落他乡,与人做奴才,都是因为自己的命格之故。
那一刻痴傻的她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将外祖父赶走,看着母亲抱着自己痛哭,仿佛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变了颜色。
从前哪怕不过是伴读,她也是在宫中得了师傅称赞的,说她聪慧有灵性,从小跟着郡主公主一起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忧愁自己的身份问题,可是这一刻她明白了,心中顿时绝望了。
“我的命格也是克亲啊?可没见我克谁呀?不过是妖僧妖道胡言乱语,这哪里能当真?”妙玉数日未见自己的伴读,找过来的时候看到师傅唉声叹气,看到师母红肿的眼睛,没声好气道。
香莲弱弱的辩解道:“我不是为了我的命格伤心,我只是为了连累父母而难过。”
“哪里连累了?若非有你,他们只能孤苦一生,有你才能享受齐人之乐,你怎么又钻牛角尖,难道跟林家小妹妹学的?”妙玉讽刺道:“你这叫命好,一般的姑娘能被我娘看上,收为义女?你为何总是妄自菲薄?”对于这个她心中有些不解?她一直不明白香莲的自卑到底是何缘故?
香莲抬头看着她,咬唇有些为难道:“原本不该这么想的,可是外祖父离去后,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好似黄连一般暗无天日,世间我没有任何依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就是觉得我的命不好,连累了家人。”
“你越这么想,你的命就好不了。”妙玉说完便离开了,有些事她帮不了,所以说给师傅师娘听,让他们劝道。
甄士隐没有想到女儿心里是这么担忧的,心下有些哭笑,曾经他避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害怕她敏感多想,毕竟他跟夫人已经不年轻,能陪她的日子并不多,只想着在最后的日子留给她的都是快乐幸福的生活,如今看来倒是自误了,正因为陪伴有限,才更应该让她去经历风霜。
甄士隐跟甄冯氏商量之后,就带着香莲离开了公主府,带着妻女开始游历,每日开始重新教导女儿世俗经济,教导她如何更好的在这个世上生存。让她看这世间百态。
香莲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更喜欢诗词歌赋,可是父亲的教导,她也会努力去听。时间一长,见的多了,世间百态,人人生而不同,从前她虽然跟郡主公主一起长大,但是家世最差,父母疼她爱她,她也不忍让他们担心,故而一直表现得懂事乖巧,对着郡主也未敢真心以友相待,如今想来,她便明白了,其实自己拥有的很多,疼爱的家人,纯善的友人,仁爱的长辈……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而不自是,如今她懂了。
遇到冯渊的时候,香莲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就是她的劫数,原本跟父母不过在酒楼里面吃饭,护卫刚好安排住宿的事情的时候,就被那个薛霸王调戏,父亲企图以老迈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香莲觉得自己不孝极了,因为她的思想不成熟,让原本该颐养天年的父母陪着自己体验人生,还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一刻她恨极了那个一脸猖狂的薛家霸王。直接拿着一旁的盘子就砸了过去。
“哎呦!”香莲是个喜文不喜武的娇姑娘,错估了自己的力气,刚好砸到那个想要帮他们的书生模样的人。香莲见状,很是不好意思。
“这小娘子倒是又趣,定是看上大爷我了,那就跟我回府吧!自此吃香的喝辣的,两个老东西的养老我也包办如何?”薛蟠看着小娘子这般姿态,心中更是喜欢,这个模样仿佛长在了自己心里似的,一见就喜得不行。说完还让人拉住企图反抗的甄士隐夫妇,而自己想要去拉香莲,逼的香莲连连后退。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定有你这恶人为祸人世,我便是死,也不能让你碰姑娘一下。”那书生又爬起来,挡在香莲前面。
香莲从背后看着他头上的菜汁,心中很是感激,她想,这人虽然没用了些,但是心是好的。
薛蟠哪里经得住这般刺激,本就是无法无天之主,唯一能管住他的父亲去世后,他就更是眼中没有王法,直接就踹了上去,书生一下子就被踹到了,可他随即又爬了回来,继续挡在香莲前面……
“多谢公子!”香莲就这么看着他被踢倒,又爬回来,继续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终于在薛蟠耐性告尽之时,红着眼睛说道:“你这恶人,真以为这世上能容你如此胡作非为么?来人,与我报官,本小姐要为民除害!”
“呦呦呦,我好怕啊!你……是……你是谁?”薛蟠闻言,看着香莲娇俏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可是话音刚到一半,看着香莲举起的暗红色的令牌,顿时傻了眼。
这令牌是忠顺王妃给自己的,说是路上遇到恶人,可直接命当地父母官缉拿归案,她一直装在身上,没有用过,一路也有永平公主安排的护卫,谁知今日刚护卫去安排住宿的事情,就遇上这样的事情。
永平公主的义女,手持忠顺王府的令牌,待护卫到来之时,不过几下,就将甄士隐夫妇跟甄香莲护在身后,随即,应天府贾雨村贾大人,竟然拱手对着薛蟠一直不客气的老者甄士隐,连声叫恩公,薛蟠直接瘫坐到了地上,他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摊上大师了,看着被众人包围的甄香莲,虽然依旧心有不甘,好似这人天生就该属于自己一般,但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你这书生,难道就不疼么?”贾雨村的到来令冯渊傻了眼,他心中知道这是自己配不上的姑娘,心下难过,他一贯也是胡作非为之人,但看了这个女子,就好似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要自己怎么样都行,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没有机会了。正在黯然准备离开之时,甄香莲突然过来问道。
冯渊有些讪讪的看着甄香莲,此刻他浑身哪怕疼得要死,嘴上还是依旧笑道:“不疼的,我是男子,挨几下打,怎么就疼了?”
“我爹爹叫了郎中过来,给你看了,你才准走!”甄香莲看他皮青脸肿,走路左脚都不能使力,然后仰头道。
冯渊连忙乖巧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近乎贪婪的看着这个一眼万年的姑娘。他平日酷爱男子,不喜女色,可是见了这个姑娘,就觉得自己从前混账,这姑娘叫自己书生,他心里羞愧的很,自己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乡绅,哪里是什么书生,只恨曾经不学好的自己,早知如此,他定要寒窗苦读,只为她这一句书生之名名副其实。
郎中很快到达,冯渊的左腿骨被踢断了,身上脾胃多有损伤,甄香莲听了之后,心中更是愧疚不已,自己若是早些拿出令牌就好了。
“养好了伤,就让他走吧!”甄士隐原本见这青年俊美,对女儿又是痴心一片,竟是愿意拿命相护,可是查清底细之后,却觉得此人最是奸诈,明明不过一个不学好的纨绔之徒,竟然还想肖想自己的宝贝香莲,真是该死!
甄香莲听了父亲调查的结果,心中有些难以接受,这人眼中的炙热很喜悦令她有些沉醉,可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外表光鲜亮丽,里子顽劣之人。
“我……我……”冯渊看着甄香莲原本对他还有些笑模样,如今却是一脸脏东西模样看他的样子,整个心都要碎了,他抿抿嘴,好半天才祈求的看着甄香莲跟甄士隐夫妇,哽咽道:“小子知道自己从前不学好,没干人事儿……可……可小子发誓,日后绝不再犯,若还跟从前一样糊涂,便不得好死!”
“你说这个作甚?我们又没逼你发誓!”甄香莲看他这个样子,皱眉喝道。
冯渊垂着头,紧握双拳,突然面色赤红的站起来,跪在甄士隐夫妇面前,鼓足勇气道:“小子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小子一见贵府小姐便失了魂,小子不求其他,但求老爷给小子一次机会,小子真的会改,真的会改的。”
甄士隐见他这样,想着他的伤腿,到底心软,扶了他起来。看着女儿好似动容一般,然后冷言道:“我家女儿今年十四,给你三年机会,你若能得童生之名,我便考虑考虑。”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冯渊突然柳暗花明,听到这么一句,连忙感激道:“小子若得偿所愿,愿发誓终生不纳二色,一心只对小姐一人。”
“这个呆子,浑说什么?”香莲闻言,跺了下脚,娇喝一声,转身离去。
让一个不喜读书之人,三年考上童生,只有两次机会,这并不容易,可是冯渊得了这一线生机,简直要乐疯了,从前厌恶的书对他而言如同救命良药,自此便开始日夜苦读起来。
甄士隐没有离开,看着他一点点改变,终于在他考上童生之际,将女儿许配与他。
“多谢岳父给小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多谢岳母垂青,小子无父无母,得了甄家贵女,愿侍奉您二老为至亲,并在此立誓,日后小子有幸得了二子,次子从甄姓,上甄家族谱。”冯渊简直要乐疯了,他是知道甄香莲心中对父母的担心,于是在亲事确定之后,亲自跑来承诺道。如果不是老管家非拉着自己,他都想入赘了。
当然娶了甄香莲,冯渊也跟入赘差不多,他花光家财为心爱的甄家小姐准备了聘礼,婚后又是长带娘子住在岳家,至此,整日生活在眼皮底下,甄士隐夫妇这才彻底放心,时间久了,见他初心不改,便那他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
甄香莲跟冯渊成亲之后,冯渊于读书一事未从懈怠,婚后更是努力刻苦,他如今已经已经将自家娘子跟家人的安危系于一身,他不想在出现薛霸王那样的人出现的时候,自己无能为力守护家人。许是有些天分,五年后,当甄香莲刚生了一个叫甄乘的次子之时,冯渊竟是吊车尾的中了二甲进士,从此成了官身,而他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一生将甄香莲捧在手心,放在心上,终生不纳二色,侍奉甄士隐夫妇后半生无忧安稳。
“这个呆子,莫哭了,此生嫁你,是我最大的福分。”很多年后,甄香莲弥留之际,看着那个白发苍苍却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的相公,仿佛看到了当初明明无能为力,却拼命也要保护自己的被自己误认为书生的傻瓜,含笑而终。
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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