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无言,黎玖是常年跑山打猎疯跑的,走这些平敞的路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刘长青走上一会儿便会有意停下来读一会书,黎玖感觉就像是外出游玩,毫无倦意。
刘长青又一次停下步子,从书箧里拿出那本书,站在路边诵读起来。
“雁回,你还好吧?”黎玖凑过去,宝儿低低的叫了一声跳下去跑到刘长青脚边,倒是让她有些惊喜。“还,还好。”温雁回很是勉强的笑了笑,但黎玖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坐到路边凸出的一块青石上,背对着刘长青蹲下,轻轻的脱了温雁回的鞋袜。
足弓还算好,脚跟处却已经磨了个通红,指尖落上去很烫,看上去再走一阵就要起水泡。许是空气太冷,温雁回的脚趾微微勾了起来,只是这个动作就让她轻轻的倒抽了口冷气。
“你说谎。”黎玖有些生气,往前又凑了凑,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脚后跟上轻轻的揉着,“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再给你揉一次。我们慢慢走,去京都不着急的,等适应就好了。”
温雁回低低的应了一声,想要将脚收回却被黎玖捏住了脚踝不让,硬是将两边的血块都揉开才算勉强放过。温雁回的耳根已经红透了,黎玖心想宝儿暖和,摘了几片常青树木的叶子搓洗了手,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
刘长青故意用力咳了一下,黎玖回头,一本正经的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刘夫子,你看都到中午了,我们走一上午,也该吃饭休息了吧?” 刘长青噎住,摆了摆手算默许,打开书箧拿出两个断面光滑颇有些年头的大竹筒:“那你便去找些吃食,我去取水。宝儿,你守好雁回。”宝儿不情不愿的呼噜了一声,凑在温雁回脚边趴下了。
黎玖抽出自己的短猎刀,入目都是陌生的丛林,没有丝毫熟悉是再强方向感也弥补不了的。她每隔几棵树就用短刀在树皮上斫出一个楔形的切口,箭头指向来时的方向。周围薄雪上有浅薄的鸡爪印,越往里走,被雪压伏的小树和残枝杂乱的叠在一起,显出苍凉的颓废场景。她攥紧了刀柄,从灌木丛上扯了几条结实的老藤,熟练打结制了个打兔子的活套结,寻了那些草叶被啃得参差不齐的地方布下几个,远远的蹲在倒木后面捏着绳头。
空中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很快便将绳套和黎玖覆成了与周围一样的颜色。寒冷顺着空落落的领口倒灌进来,黎玖忍住了寒战,轻轻探出头去。
两团灰白色鬼鬼祟祟的从远处蹦近,却又在另一头踩乱了无数的脚印,又疑神疑鬼蹲了许久,粉红色的鼻头疯狂煽动着,空气里金铁的味道让它们有些畏惧。
猛地,一团灰色似乎是饿极了,不管不顾的疯蹿了来,张口就把草叶往嘴里啃,牙齿啮咬的声音在林子里被无限放大,丝丝缕缕的钻进黎玖的耳朵。
黎玖没有收绳,她看着另一只兔子焦躁又饥饿的蹦跶了几步,瞧着同伴的确没有危险才迟疑着跑近了,谨慎的啃几口草便抬起短小的脖子四下去望。
一直将那团雪窝子里的草几乎吃净了,两只兔子终于饱腹,掉过头来准备回窝的时候,黎玖绕着绳索的手指捏紧了藤蔓,弹起身猛然扯动。
刚吃饱的臃肿身体做不到快速蹦跳,脚下的藤蔓绳套纠缠起来如同乱麻紧紧将后腿束缚了起来,黎玖跑上前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抓起它们的后腿倒拎起来,往粗壮的树干上甩了撞晕,拆下绳套将兔子头朝下在树干上绑紧了,短刀顺着耳根直捅进脖颈。
血喷涌出来染红了毛皮和雪地,黎玖小心避开血泉,熟练的拿刀褪皮去了头爪和内脏,将生肉放在干净的石头上面,捧雪洗干净了手,才用老藤拎着顺标记往回走。
刘长青似乎也是刚刚才回来,两大筒山溪水清澈见底,却也寒冷刺骨。好在温雁回已经从周围捡好了一堆树枝和枯叶,正拿着打火石试图点燃。
明亮的火光很快点了起来,两个竹筒凑在火堆边烤着暖暖再喝,黎玖用小刀削了锋利的木棍穿过兔肉,放在架子上翻来覆去的烤。宝儿也靠着火堆和黎玖的腿,谨慎的不让火焰撩到自己的毛发。黎玖早就知道宝儿是不吃生肉的,这还得归功于当年执着想要剪她的胡须。
因为是沾了雪的湿柴,燃起来的黑烟很足,黎玖用手扇着烟雾,尽量不让肉沾上黑色。刀尖剔下外面那层已经熟了的肉,黎玖用洗净了的宽叶盛着肉,先递给了刘长青。
他的目光从圣贤书上移开,看着还在滴油的肉块,眼睛里有隐晦的厌恶。黎玖的手顿了顿,紧接着就看到刘长青摇了摇头示意拒绝,顿时急了:“刘夫子,真的已经熟了,这些兔子都是吃野草长的,一点也不脏。你就吃一口吧,不然怎么有力气走路呢?”
刘长青依旧摇了摇头:“我是不吃肉的,你送来的束脩除了留些给宝儿,我都变卖送给了穷苦人家。况且我已辟谷,只需少食些蔬果便可。”
辟谷?刘夫子你又不是仙人!
黎玖撇了撇嘴也不再强求,趁着肉还没凉赶紧塞给了温雁回:“不管这个糟老头子,我们快吃。”说完又咋呼呼的去抢救快烤焦了的肉,温雁回无奈莞尔,捧了肉先拿起一块吃了,然后捏出一长条来,冲着宝儿晃了晃。
宝儿似乎有些意动,但还是懒洋洋的蹲着火边,肉掌拍在黎玖腿上催促她赶紧给自己吃的。黎玖装作没看见,又片了一波熟肉加在温雁回的叶子里。
宝儿恼恨的呼噜了一声,人立起来两只脚掌拼命往黎玖身上打。浓郁的肉香从温雁回那里传来,它不情不愿的小步蹭过去,叼了那块肉就跑。
温雁回几乎要被逗笑了,但还是绷着脸没敢笑出来,自己一口再喂宝儿一口,宝儿来者不拒,等她觉得自己已经吃饱了的时候,就看见架子上的两只野兔已经只剩下了紧贴骨头的一层肉。
宝儿尤不满足的舔了舔粘上油脂的胡须,腻在黎玖腿边还想吃。
黎玖坚决的将她推开。笑话,她算明白了,雁回可能是要开始长个子,突然吃得多了也无可厚非,但宝儿就是个无底洞,至少有一整只兔子的分量落进了她的肚子里头。自己还要赶路,还要抱着这一团肉,必须得吃饱了。
山野之人,没什么繁文缛节,枝叶燃尽那一层薄肉也烤好了,黎玖将两竹筒水放进余烬里暖着,自己拿了树枝直接啃,牙齿将每一丝儿兔肉都刮干净,连些细小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刘长青自取了一筒热水慢悠悠的喝着,黎玖则和温雁回一同捧着另一筒,一边暖手一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啜饮。“刘夫子,晚上我们睡哪儿?”黎玖喊了声,“该不会是就还睡在这林子里头吧?”
见着刘长青颔首,黎玖觉得人生灰暗。
她不是没在山上过夜过,但那时候是和黎猎户一起,暮春时分天气已经彻底暖了起来,有充足的柴鑫可以烧到天亮,两人还随身带了毛皮褥子,三条猎犬守夜,晚上睡得温暖又舒适。
可是现在,不提怎么入眠,就算现在去拾柴,也不一定凑得够能支撑温暖三人一夜的柴火。
黎玖头回开始觉得自己的爹和刘夫子都是坑货了,而且还是超大的那种。“没关系,有宝儿在。”刘长青似乎是看出了黎玖的困惑和痛苦,恰时出声,却让黎玖更头大了。
就算宝儿的确很暖和又很方便,但终究只有一个,难不成要轮换着跑来跑去?虽然宝儿吃了雁回给的肉,但还是对她爱答不理的,晚上万一不过去怎么办?雁回身子娇弱,要被冻坏的。
“好了,已经耽搁的够久,我们收拾一下,赶紧继续赶路吧。若每日都是如此,恐怕明年都到不了。”刘长青似乎也有些没预料到现今的情况,喝尽了热水,将两个沥干水分的竹筒重又收拾进了书箧。
“宝儿,你趴在背上好不好?”黎玖蹲下身哄骗着还想跳进她怀里的宝儿,最终满口答应下来晚上专门给她烤两只兔子,才勉强让她没有跑到怀里,趴在背上两只前爪搭在黎玖肩膀,远远看去活像她背了只长毛的猫皮书包。
黎玖伸手扶着温雁回,两个人凑的很近,但黎玖感觉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很轻,温雁回并没有真的倚住,反而执拗的自己往前走。
雁回从小就倔强得很,尤其是背书,常常黎玖将书一扔已经在床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喝水的时候手往边上一摸,冰冰凉,而温雁回还在趁着油灯或者月色低声念诵,脸上的神情认真到有些魔怔。
所以劝是劝不住的,黎玖早就放弃了各种意义上的说服,只是尽力将自己的步伐放慢放小一些,保持和温雁回一样的步速,偶尔还说几句俏皮话,将她的注意从行路的疼痛中转移一下。
刘长青变成了跟在她二人后面,算是默许了按照温雁回的脚程前行,他步履有些沉重,怔忡的看着前面两个女孩儿相扶前行的身影,眼神有些悠远。
宝儿敏捷的跳到地上,蹭在刘长青脚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刘长青弯腰将她抱起,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可愁苦还积蓄在眼底不曾磨灭。
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山林里没有鸟鸣和虫唱,那声叹息变得极清亮,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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