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临湖书社

    黎玖只觉得刘长青去了一天一夜这样的漫长,但其实一来一回刘长青只用了半个时辰。

    “我还以为船票会和纸一样呢。”黎玖举起那块巴掌长的长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五羊丙号”。“再不领你出去,你要把客栈都拆了。走吧。”刘长青怕她将船票丢了,收起来放进书箧,即便要外出依旧背在背后。

    黎玖欢呼一声,拉着温雁回就往外走。

    温雁回不知怎的,最近虽然走路不再难受,却总是入睡很快,清晨也不如之前起的早了,偶尔还会流露出困倦的神情。黎玖认为,肯定是赶路太枯燥了,她又不习惯在野外入眠,现在终于到了客栈,好好玩一场睡一觉就好了。

    “雁回,你看这个。”黎玖跑到一处小摊贩上,拾起一串黑色的手串。“小娘子,这是潼湖湖底特产的,虽然不是玉石,但也看不太出来。”摊主笑了笑,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不是玉啊……”黎玖有些失望,兴致乏乏的将手串又放回了原位。

    临湖镇其实也并不大,除了潼湖里的鱼也没什么其他物事,只逛了一圈儿黎玖就失了兴趣:“和小林镇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嘛……”

    温雁回莞尔,她是向来知道黎玖的热情来去快速,自然也早预料到她如今的失落。

    “那我们就赶快回去吧,你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黎玖没了继续游逛的意思,站住脚跟温雁回说了,再去找刘长青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身影不见了,“诶,刘夫子呢?雁回你看到了没有?”

    “黎玖。雁回。”刘长青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的巷口传来,黎玖回头,就看见刘长青的青衫从巷子里绕出来,“跟我来。”

    二人不明所以,跟着他一直走到巷尾。

    灰色的墙壁尽头出现了一点暖黄的光芒,走近了才看见是屋外挂着的灯笼。那屋舍加长了房檐以供行人躲雨歇脚,门楣上写了“临湖书社”四字,墨笔的颜色已经变得斑驳,有些看不清楚。

    黎玖看得真切,那灯笼里没有蜡烛,空荡荡的,只是外面的灯笼纸在发亮。

    “叨扰了。”刘长青似乎一直没有进去,直到黎玖和温雁回到了身边,才与她们一同踏入。

    屋外还是凌冽寒冬,书社里面却好似燃着炉火一般温暖,左侧一排排浅褐色书架上零零碎碎放着些书本,右边却是摆着文房四宝,黎玖眼尖的看到了个刻着囚牛的石镇纸,活灵活现,仿佛那头囚牛下一秒就会从镇纸上飞下来。

    书社的条案后坐着个年轻的男子,看上去只二十七八,也穿着一身书生长衫,只不过与刘长青的有些不同,上面暗绣了几丛修竹。

    男子手里本拿着一卷竹简在读,似乎是听得有人跨过门槛的声音,抬头看了看。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看刘长青,分别在黎玖和温雁回身上停留了片刻,手上动作顿了顿,没有继续读的意图,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将竹简轻缓又爱惜的放在桌上。

    “每人可以买书社里的一样东西。不议价。”男子神情坦然自若的说着,双手放在桌上。“去吧,只有一种。”刘长青示意黎玖和温雁回前去挑选,他自己则袖手站在原地,“我没有资格。”

    资格?黎玖有些糊涂,但她早就按捺不住对着小书社的好奇,直往那个石镇纸那里去了。她伸出手想要摸一下触感,但又害怕万一碰坏要赔钱,还是忍住了,收回手往旁边走去。

    有和她手臂一样长短的巨笔,也有散发着沁人松香的墨块,黎玖还看到一叠雪白的宣纸,上面不染纤尘,在灯烛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毫光。可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黎玖挠了下额头,又转到书架边。

    “《东崖州志》、《百草集》、《十洲记》、《修国列传》、《初级符箓入门》……”黎玖站在书架前,目光从书脊上一个个的划过。这些她都很好奇,却总感觉差了些什么,并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就在黎玖转到最后一列书架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放在书架略低位置的一本书上。

    “《百兽心得》?这都是什么东西哦……”黎玖大失所望,直起身想着不如去拿那本符箓入门好了,今日的那张符纸马车还被她牢牢的记在心里。

    腰间突然一紧,黎玖感觉被勒得痛了,低头一看,这些天来一直安稳的青皮葫芦突然摇了一摇。

    这葫芦还是活的吗?黎玖茫然,迈步往前面的书架走去,就感觉那小葫芦猛烈的摇了起来,几乎要从绳上掉下来。“好好好,你别动了。”黎玖想起黎猎户当时的神色,伸手一把握住了葫芦,转身往回走。

    黎玖停在一座刚才她看过的书架前面,蹲下身,从最低的一块栏板上摸出一本册子来。那书册的边角已经卷了起来,纸页泛黄却没有污渍,并不厚,看上去只有十二三页的样子。

    黎玖将册子拿到灯烛下面,前后的封面上都没有写字,她想要翻,却翻不开。“就它吧,不然小葫芦肯定要摇晃到掉下来。”黎玖心想,拿着书册重又走到条案前面。

    温雁回似乎早就选好了,她手上托着一枚木指环,深褐色的,平平无奇看不出任何异样。

    “选好了?”男子恰时出声询问,见二人都点了点头,目光先落在了温雁回身上,“我要你的一盏血。”

    一盏血?黎玖看见男子转过身,从他背后的书架上拿下来一个很是小巧的琉璃盏,放在条案上。

    温雁回上前一步,很是从容的从黎玖腰间抽出她的那柄短猎刀,毫不犹豫在左臂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滴到琉璃盏里,却似乎只将杯壁沾染上了一点红色。

    不知滴了多久,直到温雁回面色惨白几乎站不住,伤口中再也没有血流出来,才勉强将那琉璃盏接满。

    男子似乎很满意,双手捧起琉璃盏看了一眼,又放回原先的位置,目光转移到黎玖身上:“我要你的猎刀。另一柄。”

    黎玖的手放在黎猎户的那柄长猎刀上,转身就往书架那里走:“我不要了。”

    “它对你没有半分用处。”男子开口,却依旧没有止住黎玖的脚步。“没可能。”黎玖将书册放在书架上,腰间的小葫芦竟然安分的要命,没有一丝异动。

    “黎玖。”刘长青皱了皱眉,低声喊她,却没有多说别的言语。黎玖枉顾,走到温雁回身边搀扶着她,“雁回,我们回客栈吧。”

    “顽固。”男子低声道,“你可以选两种。”“我一种都不要。”黎玖转过身,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男子,“没可能。”

    男子也定定的看着黎玖,似乎要将她整个看透。他缓缓的、第一次站起身,没有迈步,但身形也足够高大,带给黎玖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黎玖丝毫不惧,索性站直了身子,左手落在长猎刀的刀柄上。

    “那我要你怀里的那个钱袋。”男子似乎是妥协了,重又坐下身。

    黎玖很是干脆的将钱袋掏出来放在条案上,男子伸手拿过,将里面的碎银全都倒了出来,只留着那块黑布在手上:“这些俗物拿回去。”黎玖不明所以,但还是将碎银子都用衣襟兜了起来,又去书架上拿来了那本没有名字的书册,生怕男子反悔。

    两人走出了书社的门,刘长青落在后面,又看了一眼那重又拾起竹简在读的男子,才跨出门槛。随着他的衣角彻底脱离门口,门楣上“临湖”二字逐渐变淡到消失,方才还清晰无比的檐角和灯笼一片模糊,最终完全隐没在了灰白石砖里。

    “这……”黎玖低头,那本册子还好好的被她握在手上,木指环也安稳套在温雁回的右手食指上,怎么摸都还是那略显粗糙的手感。

    “你们倒是好机缘。”刘长青的手落在她们的肩头上,带她们穿过人群回到客栈,关上房门,“那是一位紫府境的大修行者,他的书社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存有天地灵气之处,但在每处无论停留多久,只做一次生意。这些都是干净的,也很符合你们所需,而他也得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据说,他如此行事已有百年,亦籍此修行。不必多想,你们此生再不会碰到他了。”

    他为什么会对爹的东西感兴趣?那个钱袋,之前是爹拿来装烟草用的。黎玖看着手上的书册,手掌无意识的摸过那柄长猎刀。刀柄是坚硬的黑胡桃木,已经被黎猎户磨得光洁如玉,手指落在上面很是顺滑,又带着丝丝缕缕寒意。

    “雁回,你流了那么多血,就不要下去了,我将你的菜端上来。”宝儿的爪子猛力拍在腿上,黎玖回过神不再去想,随手将书册放在桌上,跟着刘长青蹬蹬蹬的下了楼去。

    “一碗鸡汤,多加些红枣和当归,要你们笼里最好的鸡,一定要炖到火候。”温雁回听着黎玖反反复复的叮嘱,左手落在右手食指上,转动着那枚木指环。她手腕上的纹路亮起,那些浅碧色似乎挣扎扭动了一下,又逐渐归于沉寂。

    温雁回脸上浮现出了丝微笑,看着黎玖拿了绷带和治疗外伤的草药又跑回来,乖巧的伸出手臂任她上药包扎。

    “书社呢?半个时辰前还有书社的气息!”巷尾里传出一声恼怒的质问,白日里的少女看着空无一物的石墙神情有些狰狞,她一脚踢在车夫身上,将他的身子踢得有些趔趄,蓑帽咕噜噜滚落在地,露出他刺满了扭曲墨字的脸。

    “该死的,竟抢了我的机缘!”她恨恨的说着,再也看不出半分柔弱之态,“若不为了书社,我凭什么来这等腌臜之地落脚?”小侍女低眉顺眼的站在一侧不敢吱声,车夫爬起身来,刚捡起蓑帽,就又被踢了一脚。他一声不吭,将蓑帽重又扣在头上戴正了。

    “算了。既然如此,想必也是天意。”少女似乎出了气,转身往客栈去,“等到了五羊城,直接坐飞舟。”“是,小姐。”车夫低着声音回道,跟在她身后,似乎无所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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