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蒙蒙亮,刘长青就将还在会周公的黎玖叫醒。他的胡须梳洗得整齐光洁,比头发还要顺溜几分。
“刘夫子的胡子十年前就这么长。”黎玖想起刘长青刚来小林镇时自己还跃跃欲试的想要剪,结果被结结实实打了几十下手板。刘长青瞪了她一眼,捻着长须带着她们往外去。
五羊城背靠丘山丘水,因五头神羊代领先民来此居住而得名,五羊书院正建立在丘水之侧,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虽然风声依旧略带料峭,但丘水早将河岸滋养出青翠绿意。
黎玖看着高大的白石门楼,腹诽还以为他们要在门上也刻一个羊头。河岸边有身穿蓝衫的男女对坐读书论道,亦有些许在岸石独坐垂钓,怡然自得。
刘长青在桥前又整束仪容,方要抬步,西北侧突然传来一声清脆雀鸣,他停下步子,有些疑惑的抬头去看。
一只仅巴掌大小的青色小雀极速坠落,翅膀扑闪着在刘长青面前骤停,它的尾羽比身躯还长,两只小巧的爪子上抓着枚卷作条形的纸笺。刘长青将那纸笺摘下,小雀儿在他身旁盘旋,短促鸣叫了几声,最终落在宝儿背上不走了。
刘长青的面色陡然变成了震惊,他手一松,那纸笺就无火自燃,在半空化作飞灰。
“刘夫子?”黎玖不明所以,很想伸手去逗那小青雀,最终还是忍住了。
“书院提前一年收录门徒,正式开院是在二月二十四日,我们不能步行前去了。”刘长青神情有些难看,又有些忧心,“还好我们并未离开五羊城,可以搭乘飞舟前去京都。”
终于可以不用在路上耽搁一年时间了?黎玖有些欣喜,可看着刘长青的面容还是没敢真的表露出来,只是眼角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
五羊书院自然是去不成了,三人身无他物,连客栈也没回便直往五羊城西南侧去。刘长青在一座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小木楼前停下,好似是个酒楼,堂门开着,里面半个人影也无。
踏过门时,走进临湖书社的感觉重又袭来,耳边突然变得有些嘈杂,眼前人影攒动,有大半都是儒生打扮。他们看到宝儿头上的小青雀便止住了声音,恭敬的向两边退去,露出一条笔直通向内部的道路。
黎玖没有发问,只是沉默的跟在刘长青身后,看着那青雀飞到柜台上,不见刘长青掏钱,后边的伙计便拿出三张薄纸将他们迎往后院。
视野陡然开阔,草地茂盛得如同初夏时分,数艘比五羊丙号大上数倍的楼船映入眼帘。那些楼船雄壮威武,比五羊城的城墙还要高,船身上流淌着细密的深绿色纹路,在两侧描画出禽鸟一般的羽翼。
伙计将三人带上其中一艘,船上空无一人,空旷得令人害怕。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吗?黎玖抬头无声的问刘长青,她已经感到船身有些震动,似乎马上就要腾空而起。
船身突然一顿,舱门划开,又是三个人影出现,正是在临湖镇上遇到的世家小姐。她们有些气喘吁吁,脸上还带了些庆幸。
飞舟颤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伴随着轻微的“啵”声,船身两侧展开数丈长的一对青铜色羽翼,其上流光溢彩,每一道纹路都华美到极致,却毫无实体,引得黎玖想要仔细看清。明亮到刺眼的萤光让她眼中只剩下白色无法视物,眼角红得就要滴血。
“‘观’而非‘感’,可以自控之前,不要再注目那些灵气斐然之物。”刘长青拂袖将黎玖的眼睛遮住,好半晌后才放下。黎玖面带泪痕,难以忍受的痛苦让她几乎想要把眼睛抠下来,“你的眼睛有些神异,修行时要多加注意。”
黎玖点了点头,依旧捂着眼睛不罢休,温雁回将身子侧了挡住她的身形,为她擦去眼泪,温热的手掌覆在眼上给她暖些:“阿酒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似乎是缓过气来,那边的世家小姐微提裙边,走到刘长青面前乖巧而柔弱的行了个后辈礼:“小女岑若烟,当日在镇上有眼无珠,不知夫子身份,有失礼仪,还望夫子恕罪。”
刘长青道一句无妨,似乎有什么沉重心事,岑若烟看了出来,便顺势告退,探究而审视的眼光落在黎玖和温雁回身上:“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温雁回。这位是黎玖。”温雁回应话,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冷淡,更不存许多热络,“今日相识,幸甚至哉。”
岑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名噪一时的大符师,可惜故人已去,留下的家典传承再无人能看懂,简而言之便是子孙不肖,等到岑若烟此辈,家传已不足十一,好在蒙受祖荫在京都尚有些门路,不然此次进不了鹿鸣书院便要十年之后,那时再说什么也晚了。
“据说鹿鸣书院提前启门是因为帝子羽。”岑若烟似乎对京都很是熟稔,她跪坐在垫子上,每个动作的细节都透着家学渊源的优雅,“帝子羽乃是陛下四子,出世十余日便可言语,一岁时书法遒劲有力,深得陛下喜爱,坊间有所传闻帝子羽是神明转世、天赐恩惠。明年帝子羽便十九岁,过了最佳的修行时日,所以……”
宝儿的尾巴不轻不重扫在岑若烟的腿上,她的神情有片刻凝滞,紧接着又变得若无其事,只是眉宇间有些难耐的痛楚。岑若烟话锋一转,不再谈论帝国之事,只是说些风俗人情,听得黎玖连眼痛都快抛到脑后,就差凑她身边去了。
“黎姑娘,你这个小葫芦怪好看的,可以让我拿近了瞧瞧么?”岑若烟的目光停留在黎玖腰间的天青色小葫芦上,状似随意的提起。黎玖睁开还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这个外表比温雁回还要柔弱精致的少女,扬了扬下巴拒绝,甚至连那些有趣的故事也不要听了,半倒在温雁回肩膀上。
岑若烟神情微妙的僵硬了,气氛凝滞让她圆不了场,温雁回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起身搀着黎玖借口养伤,向刘长青通告一声便在船上仆侍的带领下进到上层去了。
“雁回,我不喜欢她。”刚关上门,黎玖就轻声的开始抱怨,“她的余光一直停在我的葫芦上,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如果真的给了她,恐怕要都要不回来了!”
“下回不要这么强硬,免得很多人心思狭隘,反而与你为敌。”温雁回给她倒了杯热茶,似乎对黎玖这回的聪慧相当满意。“雁回怎么懂那么多。”黎玖倒在床上,只感觉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柔软的触感是从未享受过的。
“阿酒你就是懒得动脑子。”温雁回伸手不轻不重的点在她脑门上嗔怪,将她的衣襟拉扯试图掩住小葫芦,“其实外面的事情,和小林镇里的一般无二,多留心一些,自然什么就都知道了。”
黎玖冲她吐舌头做鬼脸儿,将脸埋进柔软枕头里,一副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模样。温雁回好气又好笑,将她从床上扯起来:“你这般闷着,何时才会好?”
“雁回亲亲眼睛就好了。”黎玖坐在床沿一手托了腮帮,另一手扯着温雁回衣袖软声,闭起眼睛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温雁回愣了下,俯身将脸庞和她凑得极近,她能看到黎玖脸上细微的绒毛,还能感受到肌肤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
温雁回犹豫着,腰已经有些弯得酸痛,黎玖的睫毛轻微扑闪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睁开眼睛显露出疑惑的神色。
比蜻蜓点水还要轻缓迅捷的吻落在黎玖唇上,黎玖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温雁回紧接着在她双眼上各亲了一下,直起身若无其事:“亲好啦。”
刚刚有什么东西落到嘴上了……黎玖睁开眼感觉唇上有些痒,但又不像是风刮出来的。难道说是虫子?可是也不像啊……她抬头看了眼神色无异的温雁回,抬手轻轻摸了下嘴唇。
算了算了。黎玖想得眼睛又开始疼,索性倒在床上补眠。温雁回瞧她真的睡了,手将鬓发别到耳后,露出已经泛红的耳根,又赶紧放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坐在桌边,出神的看着黎玖的背影。
“阿酒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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