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篆课第一名又是岑若烟……”黎玖摇着头,冲温雁回耸肩,“差一个字就要掉下及格线了,比上次还多了四个字啊。雁回是第六啦第六,超好的。”
温雁回抬手轻轻搭在黎玖肩膀上:“我们都已经开始练血,法力比你丰沛得多,就这样还能保持及格,我觉得阿酒也超好呢。”
衣物早就换了几茬,学子们都穿着暑夏薄衫,有些儿权贵人家的少爷小姐据说还是今年京都流行的新式样。
“这都快八月份了,和四月也没什么两样。记得住有什么用,又写不出来。”黎玖看着站在烈毒阳光下高举木牌的一溜儿学子,深觉下个月自己就要归进去承受荼毒了。
“凭什么区区练皮也能通过考试?《九歌》了不起啊。”庄南英咬牙切齿,那块木牌在手上重若万钧,压得他臂肩酸软,却弯一下都不敢。只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汗流浃背,难以想象站到日落时自己还能不能走路。
“说不定是好友用功,分匀了恩泽呢?”王开言也举着木牌,讥诮撇了撇嘴唇,“夫子们关上门就什么也不管了,谁知道私下里做了什么?”
黎玖回头,手搭在腰间走到他们面前:“要去浩然台打一架吗?”
两人怒视黎玖,却是紧紧的闭上了嘴。上个月有人也这般说,被黎玖强拽着拉上书院特意为解决纠纷设置的浩然台揍了个半死,鼻青脸肿被抬下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的茫然:“我明明发出了术法,却就是打不中,她不是没学步法吗,为啥怎么也打不准呜呜呜。”
“怂包。”黎玖转身扔下俩字,走到忍着笑的温雁回身边,“有胆子说没胆子承认的怂包。”“好啦,话到嘴边留三分。瞧你还没说够,得留七分才行。”温雁回伸手捏了下黎玖的嘴比了个夹起来的手势,“今天还去驱虫?”
黎玖点点头,脸一下子垮下来。
四月中旬时栎三娘便给她带了个上好的凡物陶埙,说是算上回买书的附赠。最初几天吹不出音倒还好,但自打出响儿之后枕雪居可算是遭了秧,每天晚上就听得黎玖鬼哭狼嚎,附近几户住着的学子就差把她们院子给掀了。没奈何,柴夫子做主给黎玖换了个务业,专门用吹埙的噪音给千味轩种着的灵田驱虫,一折腾就是三个月。
“谷子地里哪儿来这~么长、这~么多的虫子,给那个养鸽子的刘夫子喂鸟倒不错。”黎玖嘀咕,举着那个陶埙呜哩呜哩的开始试图吹出乐谱上的准音。
田地里窸窸窣窣的爬出许多手指粗细的蠕虫,被埙音赶得往山上乱爬。原先看管谷地的厨子耳朵里早塞好了两大团棉花,拿着本诗集摇头晃脑的读。
《九歌》没有传承黎玖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老夫子絮絮的讲,黎玖打个呵欠,正想从兜里摸颗糖吃了提神,就感觉身边温度不太对。
温雁回脸色青得厉害,半个身子伏在桌上,手紧紧的抓着桌沿,已经将木桌捏出了几个浅浅的指痕。
“雁回!”黎玖一下子叫出声来,忘了那些规矩。温雁回的身体冷的厉害,天气再如何燥热也温暖不了,额头上原本的细微汗珠已经被冻成了冰碴,“夫子,夫子你来看看雁回!”
“扣五分。”老夫子脚下丝毫未动,连讲课的速度都未变化,只是缓慢的插了一句。
学子们的目光全部汇聚到黎玖和温雁回身上,黎玖抬起头,脸上满是无助的慌乱,哀求的看着老夫子:“夫子,求求你,雁回她……”
“扣五分。”
黎玖将后半截话吞回去,低下头看着温雁回身躯颤抖,猛地站起身把她抱了起来,从人群中挤到门口。静思楼只有一扇门,上面有一条粗长的木门栓,三节教课全部结束或者夫子主动输入法力才会开启。
老夫子讲课的声音还在后面不间断的响起,黎玖将温雁回放坐在门边,紧抿着唇看她面色青黑,寒气欺骨。
三次。这是第三次。
从雁回进入自己的生命开始,这已经是第三次突如其来的恶疾。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无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饱受苦痛煎熬。
黎玖的左手落在腰间,握着长猎刀的柄拼命往外拉扯。普普通通的牛皮刀鞘好像一块磁力非常的吸铁石,将刀刃紧紧的吸锢在里面,任她用尽了气力也抽扯不出。
冰凉的木质刀柄逐渐变得温热,黎玖牙齿紧咬,齿根已经绽了血痕,她感觉刀柄越来越软,然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掌心。
那是一节血红色的剑刃,没有柄,两侧的锋利已经将她手心划破而不自知。
再一用力,牛皮鞘像是突然失效了一样脱落下去,在空中迅速化成飞灰,再也看不见形体。藏在刀鞘里的部分也像手中的一般,尺长的一截剑刃透着猩红的血色,黎玖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铿!”剑刃挥舞砍在门栓上,一个几不可见的白痕出现,还未等自愈便又有一刀砍在上面。
剑刃深重的扎入皮肤,鲜血顺着剑身和手臂滴落在木门和地砖上,黎玖面庞扭曲,右手撑着门微微弓身一刀刀的砍下去,没有知觉般的毫不松手。
“雁回,你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黎玖鼓动起体内少得可怜的那点儿法力全部灌进左手的剑刃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的视线只看得到那个越来越大的缺口。
修行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孱弱的看着,做些没什么用处的挣扎。
痛恨啊,这样吊儿郎当的,随性的,毫不在乎的修行。如果更努力一些,如果有雁回五分之一的努力,是不是现在能更快一些。黎玖,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猩红粘在黎玖浅蓝色的制式长衫上,仿若开了半树梅花。
“喀嚓。”剑刃砍过再无阻碍,黎玖看着那丝纤弱的透过门缝的光,一松手,剑刃下落泡沫般消失在空气之中,只留下满手见骨的交错伤痕。
黎玖仰起头后退几步,又踉踉跄跄的扑过去抱起温雁回,想要将她口鼻溢出的鲜血抹净,却只是徒劳的将血水混合作再分辨不开的颜色涂满了温雁回的下颌。
肩膀顶开沉重关闭的木门,黎玖脚下生风,怀里的女子身体冷的像是没了生气,只有血滴答滴答的一路从发际滴在草坪上,滴在木桥上,滴在黎玖眼里。泪水从眼眶滑落,将温雁回浅绯色的裙裾染出斑斑驳驳的深色。
雁回,我带你去找柴夫子,他一定有办法。
雁回,不要流血了,你身子虚,怎么经得起。
雁回,你睁开眼,你睁开眼看看我。
雁回,昨晚我们还在读冯延巳的词,闲情逸致,风光正好。你读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你就又要变卦。
雁回,你醒醒,我还没鼓足勇气、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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