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屠刀”

    黎玖满身是血的闯进院落,着实将柴夫子惊了个不轻。

    “巫卜毒筮。”温雁回溢出的血已经变成了浓墨般的黑色,柴夫子伸手轻沾了一点儿,神色里带着阴沉的怒气,“怎么会是这种恶毒的咒法。”他手中多了一管笔,琥珀般的光芒从笔尖流淌出来,急速演化成一张张虚晃的符咒,将平躺在院中的温雁回环绕起来。

    “十岁的时候雁回也这样过。”黎玖小心翼翼的站在阵外,想要进去又害怕扰乱了符箓,“当时过了两天便自己好了。那到底是什么,怎么会……”

    “巫卜毒筮是一道极为阴邪的咒杀术法,利用血脉姻亲或者长久伴身的物件咒杀,东崖州两千年前就被明令禁止所有修行者接触。若非她的表征如此明显典型,我也不敢断定。”柴夫子手中毛笔不断书写着,语速也愈来愈快,“它会污染修行者的本命灵光和丹田,甚至直接抹杀魂魄。这只是一个稳固魂魄的辅助符阵,书院里的大符师或许会有些别的办法,但是……”

    但是肯定不会出面帮助一个普通学子。

    最后一笔落下,柴夫子看着密集光线符箓笼罩下的温雁回,轻声叹气:“巫卜毒筮几乎没有解决的方式,只能看她自身运势和巫咒媒介的亲疏远近。”

    话音刚落,黎玖就看着那符阵的光芒陡然黯淡了一大截,有些线条和符箓像是狂风里的灯烛一样熄灭,温雁回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皮肤上有黑色的咒文显露。

    “糟……”柴夫子刚吐出一个字,没等提笔补缺,剩下的符阵便分崩离析,烟花炸开般的消失了踪影,温雁回身上的咒文倏忽隐没,紧蹙的眉头凝固。

    “雁回!”黎玖低低的喊了声,踉跄扑跪在她身边伸手去摸仍有余息,身体却冰冷得像是久薨的尸首。

    “她失魂了。虽还有鼻息,但……但已经救不活了。十二个时辰之内,气息自散。来得太晚。”柴夫子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去看。

    雁回。

    黎玖坐在她身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抬手将她皱起的眉眼抚平,血污越抹越多,泪水断了线儿般的掉落下来,晕开血迹。

    “家主,魂魄已散。”面色蜡黄的男子站起身,他手里捏着一枚鸽卵大小的灰色种子外壳,上面已经满布焦黑的咒文。“魂魄已散……做的不错,放了你去团聚。”低沉声线响起,男子未等面露卸下重压的舒缓,便已身首异处。

    “失魂身死,三位族老可以不必再担忧了。”

    “雁回。我喜欢你。”

    黎玖垂下头,神情安分的可怕。

    “你还没有听到,怎么可以离开。”

    黎玖的眼前氤氲开一片阴凉的玉色,绩麻的浅黄色覆盖了千山万水,哭泣被山风刮得支离破碎,纸钱夹杂在云彩里,飘飘然落进尘埃。薄木板的棺材里盛放着一个年轻人,苍白而了无生气的面容让周围的亲眷哭成一片。

    命数如何解,只残生,寥寥数年;多情如何献,付霜刃,凄凄堪绝。

    手指在芥子袋中摸到那个光滑坚硬的东西,黎玖沉默的将陶埙取出凑在唇边。呜咽悲怆的曲调从六孔中流出,识海中一枚竹简悄然展开将玉色裹挟,黑竹上金色的古篆有刀刻写。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明明依旧是白日,黎玖却感到天昏地暗,四周有魂魄绝望的嘶鸣,将炎炎暑日化作数九寒冬。

    《九歌·大司命》。

    “黎玖,你毁了静思楼的符阵门封?”柴夫子抬手接了一只纸鹤,脸上的惊异逐渐堆砌成不可思议。

    黎玖停了埙声没有言语,只是拿出帕子,细细的给温雁回擦去脸上的血污,绢布摩擦着手上的伤口,竟也不觉得痛。温雁回柔和的眉眼逐渐清晰,每一点凝结的残渣都被拭去,露出因为失血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肌肤。

    “黎玖,交出损毁符阵门封的凶器。”人未至声先到,柴夫子轻微皱了皱眉,看着那身影娉婷而来。

    “雨山主。即便违反戒律,也不至于要交出。更何况,仅练皮便可毁去符阵门封,想来是品级不低的法器吧。您意欲何为?”柴夫子再度提笔,几步前行挡住院中景象,“救友心切,难道不能体谅么?”

    “魂魄已散,也算相救?”雨山主冷笑一声,“损坏书院之物,按律当罚,重则逐出书院。只不过,书院的损失总要有所赔偿。既然人已亡故,便从学子名单除列吧。”

    黎玖豁然抬头,面容上的滞默尽数转变成森冷,绝望的模样看得人眼目刺痛。

    “柴夫子,您知道教我们《论语》的老夫子名姓么?”黎玖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激荡着水玉光泽。“黎玖,你要做什么?!”柴夫子厉斥,黎玖的手搭在温雁回冰凉的右手腕上,她看着那圈儿几乎黯淡了全部光泽的嫩绿色花纹,声线哑的更厉害了:“柴夫子,您知道教我们《论语》的老夫子名姓么?”

    一截血红色的剑刃从黎玖的左手边浮现出来,浓烈的血气熏染得柴夫子有些皱眉。剑刃入手再度勒割出伤痕,血水顺着剑刃滴至剑尖,又诡异的没入剑身不见踪迹。

    “‘屠刀’!你是……黎韩青、黎人屠之女?”血腥入喉,雨山主神色陡厉,禁不住后退一步,目光死死的黏在那半截剑刃一般的无柄短剑上,“他在哪里?!”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黎玖将血剑握得更紧,缓然站起身,“拿起屠刀,堕落成魔。”

    “黎玖!”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后面飘荡而来,黎玖眼珠转了转,漠然的看着远处渐近的一袭青衫。刘长青已经剃净了胡须,面容也变得年轻了些许,只是还穿着那一成不变的衣衫,宝儿却不在身边。

    刘长青着实不曾想到,那位只在最后见过远远一面的男子就是血染青山黎人屠,还将他伴随一生的飞剑“屠刀”送给黎玖。怪不得书社那位一定要换,那时就分辨出了么?

    “黎玖,你冷静些。雁回她……”“喵!”刘长青话还未说完,他身后传出声猫叫,毛茸茸的一团灰猛蹿进院里,圆滚的身躯趴在温雁回身边,爪子搭在她的右手上,不停扒拉着。

    屠刀一转锋刃几乎贴着宝儿的毛发擦过,黎玖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曾经相伴的温情,还滴着血的左手探出两指比作剑形,屠刀倒飞而回,在空中斜停着,剑尖对准了宝儿触碰过温雁回的爪。

    “她发失心疯了。制住她。”雨山主不留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掩在人群之后。

    我不会让你们碰雁回。

    黎玖向前一步,却感觉衣襟被什么扯了一下。

    “阿酒,别……”

    身后传来低微的唤声,黎玖愣住,旋风般转过身扑了过去。温雁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熟悉的目光让黎玖一下子鼻尖发酸,泪水抑制不住的滑落在地。屠刀一寸寸的在空中化作泡影,连黎玖掌心凝结的血迹都吸舐干净,不知道又躲藏到了哪里。

    “雁回,我喜欢你。”黎玖伏在温雁回耳边,轻而急促的低声说,似乎害怕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再也来不及,“一直,一直都,最喜欢你了。”

    “阿酒……阿酒小傻子。”温雁回勉强扯了扯唇角,实在没有气力用笑容抚慰,“我知道的,知道的啊……”

    雨山主近乎花容失色,眼底写着惊惧和质疑:“不可能,她刚刚明明已经失魂……怎么可能复生?难不成是游魂……”“雨山主。”刘长青暗暗舒了口气,转身挡在她面前正视,“黎玖和温雁回是我带入书院的,在路途中曾有幸得那一位的肯定,在书社做过交易。想必雁回是得福于此。”

    “书社?世间难道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灵物?”雨山主露出一丝冷笑,“刘夫子,我知你是卢山主的得意门生,但此事所关重大,不要误了自己前程。”

    “金乌木至刚至阳,有驱邪养魂之效,雨山主见识广大,应当听闻过。”温雁回偎在黎玖怀里半坐,气息浅薄开口,抬手费力的将那枚木指环取下,“雨山主若是喜欢,学子愿献给山主。”

    雨山主面色有些难看,玉色广袖轻拂背手在后,冷哼了声转身便走:“既如此倒也勉强说得过去。黎玖损坏符阵门封之事,过几日自会有人再议。”

    宝儿跳到另一侧,猫爪奋力往黎玖身上招呼,龇牙咧嘴就差咬上几口。“黎玖。你摊上事儿了。”刘长青与柴夫子点头示意后方才踏进小院,手探进袖口掏了掏取出一支玉盒放在温雁回手中,“雨山主可不算是个看上去那么温和的人。”

    “她想抢屠刀。还要开除雁回。”黎玖将温雁回抱得更紧了些儿,狰狞褪去后的平静让人无法将她和方才那个眦目欲裂的癫人联系到一起。

    “你父亲他……”“他死了,屠刀告诉我的。”黎玖摊开伤痕密布的左手,掌心里一点血光闪烁不停,“我只剩下雁回了。”温雁回将左手轻轻的放在她手腕上,抬头看她:“阿酒,我想回去。有话……要跟你说。”

    柴夫子看着黎玖小心翼翼抱着温雁回的背影,符笔在手中转了圈儿消失了身形:“刘夫子,喝杯茶吗?”“幸甚至哉。”刘长青脚下一动,那片沾染了血迹的沙土缓缓被翻涌草叶遮掩拖入地下,“其实有点而枯燥,但还算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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