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荒漠。大块大块沙红色的岩石裸露在外,被风沙吹刮成各式狰狞的模样。
温雁回抬步,她的唇瓣因为焦渴绽开裂痕,肌肤上写满了风霜。荒漠中不知年月,日升月降严寒酷暑,早将她坚韧的神经磨得只剩寸缕。
鹿鸣书院典刑司问心路。果然名不虚传。
手掌攀扶岩石向前,脚步拖沓不知该去何处,只是漫无目的的游逛着挪动,一刻也不敢停歇。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自己一个活物,连风沙的狂啸都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静谧。
靴子早已磨破,足心血迹不等陈旧又剐蹭上簇新的颜色,尖锐石子硌刺,温雁回步伐不稳,身子一斜便摔倒在地。
还要走多久。
红日西垂逐渐被荒漠吞噬,温雁回站起身依在砂岩上,漫天星光照着冷意,丝丝缕缕向她骨髓里侵染。只是这片刻的停歇,一切的神志都被往身后吸去,堕入无边的黑暗里。
不是西崖院落,不是小林镇里的草屋,所在之处若汪洋万里,潮声阵阵。
“雁回!”
面前传来一声惊呼,温雁回慌张去看,黎玖依旧是一身蓝衫,站在波涛之上,身边红白二色光芒环绕,眉眼里写着惊愕和难以置信。
杀了她,不然便走不出问心路。
有人在耳边低沉絮语,温雁回看着手中利刃,脚下生了根般动弹不得。
那只是一抹幻影,真正的黎玖还在枕雪居等着你呢。
不……不行。阿酒,阿酒。
温雁回想要后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前走着,刀尖逐渐顶在黎玖的心口,刺破了衣衫露出白皙的肌肤。
“雁回,杀了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刀尖颤抖着在肌肤上划出几道浅淡的血痕,温雁回低头手腕抖得厉害,泪水爬满脸颊一滴滴的落在水浪里
“早该亡故的是我。我不能……”利刃脱手,温雁回躬下身去,肩膀上落了只温暖的手。
温雁回睁开眼,周围很冷,她还穿着盛夏的纱裙,冷意深入骨髓,让她的肌肤里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她还站在那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温雁回蹲下身,她从未有如此需要过黎玖。
温暖的,欢愉的,总是带着笑容的黎玖。
“欢迎加入典刑司。”门悄然打开,方正的白光投射进来,显露出一袭黑影。“孟大人?”温雁回站起来,就看见孟枫言脸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将妩媚妖娆的面庞毁得一干二净。
“南崖州可真是穷山恶水,早知如此,也没什么去的必要了。”孟枫言若有所指的说了句,移步将她带出屋舍,“典刑司人丁单薄,每一个都是经过问心路拷打过的,是书院最相信的暗卫,常出去做些手上染血的活儿。”
温雁回乖顺的跟着孟枫言,游廊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粼粼的金光来。
“这典刑司啊,若非有些痛处,谁会来这鬼蜮一般难以示人的地方,所以亲如一家。每有人加入司中,我们这些前辈每人都会送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喏,这是我的一份,杨司主的例行是功法名额,算些儿补偿。待会儿带你去藏书阁,换一本黄芽境的古朴典籍。”前面没轻没重的丢来个封盒,温雁回接了,就感觉右腕痒得厉害,虺柏冲出身体十二条卷须密密的将那封盒卷缚,那焦渴的模样还是温雁回头回见到。
孟枫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贪婪的卷须,悠然转回去接着领路,走到一处宽阔大殿之中,往挂着的青铜磬上屈指敲了一记:“你们南崖州的特产,其实本来是给小蘅的,只不过既然你幸存下来,自然要先给你。”
特,特产?温雁回茫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虺柏稍微松了卷须将它丢进芥子袋。
“欸,又多了位小妹妹吗,好得很好得很,来叫哥哥~”温雁回还没来得及问些别的,就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嘹亮的大嗓门,紧接着身体就被猛力抱了起来举高高。
?????
温雁回看着面前这位满面风霜一只胳膊顶自己大腿粗的络腮胡子大叔,哥哥俩字在嘴边绕了百八十回愣是没敢叫出来。
“王久朝!放下,放下,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孟枫言剜过去一记眼刀,看温雁回被放下来还是晕乎乎的,踢了壮汉一脚差去倒水,“这位是莽子王久朝,祖籍北崖州,有蛮人血统,臂有膂力,平时要是跟他置气能给你气死。”
王久朝小心翼翼的捏着茶杯递给温雁回,嘿嘿一笑,手伸到后腰处摸了半天,索性将芥子袋扯了出来在面前一阵儿翻,最终拿出半人多高的一截虬曲树根,轰的砸在地上:“龙血乌楠的树根,妹儿你拿去,锻造法器或者重修练血都行。”
“莽夫,典刑司的风骨都要被你丢尽了。”门外翩然走入一位白衫绣鹤的书生,腰间别着一把折扇,上面坠着道极修长的青色璎珞流苏。“白鹤书生俞焕,二十一骨折纸扇内藏百鸟精魂,别看他现在斯文,杀起人来更斯文。”孟枫言轻笑,倚着殿中立柱啜饮酒水,“他啊,可是为了扇中主魂,将书院的群鹤峰屠了个干净呢。”
“都是些年少轻狂的蠢事。”俞焕露出些儿往事不堪回首的苦笑,取出折扇在手心敲了三记,便见一只幽绿翠鸟从扇中飞出,盘绕温雁回身体三圈,径自投进她肩头去了,“这只翠鸟精魄,可保温师妹受开脉境全力攻袭三次,平时隐匿不现,无虞被人发觉。”
“多谢二位师兄。”温雁回将树根也收了,向他们回礼,紧接着就有一股细淡香气传来,一道人高冠博带,着身水合道服,臂弯托着一尾雪白麂尘,身侧还悬着副不住转动的河图八卦盘,脚下立地寸许,云气托着他飘进殿中来。“温师妹,贫道稽首了。”道人一甩麂尘施礼,温雁回连忙回礼再直身去看时,他已经丢下一个茅草铺团转过身又飘走了。
“这位岐山长老曾是挽月道观的出家人,虽入书院,仍是有些清高出世,不太喜欢说话。岐山长老其实是个老好人,求到他头上的事但凡有一丝儿可能就给你办了,所以有什么疑难杂症管保找他,多带几坛上好的灵酒就行。”俞焕替孟枫言说了,看她面容伤口狰狞,似是恐她说多了话扯着痛楚,“这张蒲团是件难得的清心凝神的法器,修行时端坐其上功效斐然,师妹今夜便可回去试试。”
“今天的孟大人还是没有抱得美人归吗?”带着些儿促狭的调笑声飘进门来,孟枫言抬手便有数道银光闪烁,来人水袖一卷收了,脸上嬉笑不退,“小可人儿,瞧瞧你身上裙裳都被问心路磨得褪了色,姐姐予你件新裙子穿。”
温雁回手上落了件柔软纤薄的衣物,看上去只是件普普通通的白裙,可从上传出的灵光几乎让她屏住呼吸。防御法器最是难得,更何况是件可以随心意变换式样的法衣呢。
“尤水之,我们典刑司的‘妖女’,她也是木属功法,对你的虺柏可是眼馋得很呢。”孟枫言丢给她个白眼儿,站直了身子,“简宗和秦怡烟在外有要事在身,等他们回来再引你相见,怎么样,现在去选功法么?”
温雁回将这些礼物安稳的放在芥子袋中,却是摇了摇头:“孟大人,各位师兄师姐,我想阿酒了。”
“哟,这就着急见你的情人去吗?”尤水之笑了声,“《九歌》黎玖么?她啊,可是在雨山主的皱云居过得快活呢!这你可以好好的问下孟大人,说不定已经乐不思蜀了呢?”
雨山主,皱云居?
“别听她瞎说。”孟枫言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紧握了些儿气力,“我先送你去见她,等你们说够了情话,再做别的不迟。”说罢,二人身形便消失在殿中看不见了。
“尤姐儿,你又拿话刺枫言。”俞焕摇了摇头,“明知枫言是个醋缸么?”“嘿,醋缸也是她自己酸,谁让她当年选得不妙。”尤水之幸灾乐祸,坐在位子上喝茶,“要我是雨柒音,再吊她几十年也不嫌多。”
所以说你没对象。
俞焕眼疾手快捂住了王久朝的嘴没把这句话说出来,拽着他赶紧走了。
“倒也不知,这位‘心慈手软’的温师妹,会选个什么典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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