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失传三千载,请黎师妹不吝,为兄死而无憾。”苏堂似乎有些没料到黎玖一入场便毫不吝啬法力的放出飞剑,慎重的再礼。若非想要见识一番《九歌》,去年年末他便早备好破境黄芽的一切准备。
“苏师兄死而无憾,留下活人却深陷漩涡,还是不要做这等两不讨好的事。”黎玖倒是想收起屠刀,奈何他不答应。好在屠刀灵性深重,损耗的法力倒没有只有可以忽略的些许。
“既如此,那便少不得斗上一场。”苏堂话音落下,开场的磬音悠扬,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屠刀已经化作一抹血光向他飙射而去。
苏堂大骇,手中攻势急转为守,一张黄纸道符在他指间无火自焚,形成一道光膜堪堪抵挡下骤急剑锋。
“苏师兄的应敌手段,似乎也没什么新奇之处。”黎玖抬手屠刀倒飞而回在她身周盘旋,面上露出些惋惜,“还以为苏师兄会以攻为守,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观礼台座上隐隐的传出些笑声,苏堂脸色有些难看。三日前迎客鳌上的对话早已是人尽皆知,如今黎玖倒是在众人面前反将了他一军,让他更觉欺辱。
一叠泛着珠黄色泽的符纸在他面前展现,苏堂以法力为墨,以指为笔,符文流淌到一半,突然感觉周身气机又变,忙五指张开法力涌荡,身形向后退去。
血红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轨迹,剑尖一抖甩出数朵剑花,将符文还未写完的符纸尽数搅做碎屑飘飘垂地,余下半数倒也完成,屠刀劲力暂歇,那些符箓在空中化作飞灰,大片冰锥铺天盖地般向黎玖激射而去。
屠刀改刺为斩,那些冰锥被它冲撞碎裂或斩作两节,最后只堪有一枚幸存。黎玖双眸之中玉色一起即落,向左几步便轻巧躲过。
“黎玖,你不循礼!”书符被打断的苏堂脸色有些惨白,他气得几乎发抖,手中一沓空白符纸不敢再洒出书写。书写符箓是需要静心凝神的修行,那十几张冰锥符被黎玖一搅打断,失败的半数劲力全返还他身,和用法力硬抗了几十冰锥没什么两样。
“狩猎时与虎熊为敌,即使手执刀剑,若一来一往的循礼,两个身强力壮的猎手也禁不住它齿爪凶残。”黎玖不以为意,屠刀再度回归身前,随着她的调息在身边沉浮,“苏师兄若要自疗尽可为之,黎玖不会再做突袭。”
但若画符……那便不好说了。
苏堂心底忿忿,却也知道他是逼不出黎玖真正手段。修行界谁人不知飞剑屠刀已经通灵,方才说不得便是它主动为之。他才修行两年半,怎么和成名近二十年的法器飞剑相比。
“黎师妹依仗兵戈之利,苏堂不敌。”苏堂忍气吞声拱手为礼,扭头便往回去。又非生死之局,黎玖仰仗飞剑,他也不算太丢面子。
“养气境学徒符师,后土观着实弟子优异。”暗山主饶有兴致的睁开眼看了看苏堂,“倒的确比我们莽撞的黎玖厉害,只是现在境界不显,易被克制罢了。”
后土观的席位与鹿鸣书院相挨,前来贺礼的赫然也是一位紫府。他听闻暗山主言语,皮笑肉不笑的提了提嘴角:“黎玖还未养气境圆满便能驭使知名飞剑显露如此威能,才是后生可畏。”
黎玖自然听不到他们暗中的相互讥讽,她正转了身收回屠刀觉得这比武索然无味想要回位,身后突然传来声温润言语。
“琅琊派郜林,愿为黎师妹虎熊之敌。”
黎玖回身,来人穿着琅琊派弟子袍服,丰神俊秀,明明一派雅正,却让黎玖背后寒毛竖起,屠刀应激而出。
“回郜师兄,黎玖从未对敌。”黎玖正身而立,对面的男子仿佛压制不住身上满溢的法力,像是一座不知何时便要喷发的火山。“无妨。请。”郜林微笑不减,不等黎玖再说什么,磬声已经敲响。
水浪化作一只巨手抓握而来,黎玖双眼蒙上一层玉色急退躲避,屠刀斩落其上,却从水流中原样穿出,丝毫没有建树。水质柔而不断,仅凭屠刀锋锐无用。
黎玖在心底轻叹一口气,法力在经脉里迅疾流淌,直从指间喷涌而出。
三道染着墨色的剑气甩出,依次撞上张开了的巨掌掌心,将它炸作漫天水滴。那些水滴从半空中垂落,竟就此化作无数细小水针,调转方向更为迅捷的刺来。
又三道剑气显现身前,黎玖左手捏诀驭使剑气旋动将水刺斩碎挡远,,眸中玉色更胜,先前三道剑气陡然亦抖解成十数小剑直扑郜林而去。指上剑纹血色黯淡,屠刀上浸润墨色,化作流光隐在其中,直击眉心。
郜林抬手一抹,水幕将那些墨色剑气尽数阻隔,从中一截血痕探出,他面色一紧,脚下突然震颤卷出一根粗壮藤蔓,屠刀深入木质三寸,又自行退出倒飞而回。
“黎师妹不像首次对敌之人,攻势犀利得很,让为兄无法藏拙啊。”那藤蔓盘绕在郜林身上化作一副藤甲,连头颅都护住只露出面部,他的眼里迸射出兴奋的狂热,“不过两合。畅快,畅快!”
暗山主的眼睛完全睁开,他沉默的看着那副藤甲,不发一言。
琅琊派五部镇派典籍之一,《水木华年》。看他法力运转间的流畅,想必已经悟出了四季中春水、春木双境。如此天骄人物,怎么会放在这种近乎常规的切磋中贸然显露?
郜林双手捏诀,台上四处散落的水渍迅速向他身前汇聚化作小汪清潭,一枚嫩芽从清浅的潭水中探出,像是汲取着其中养分般迅速壮大。
不等那树苗长到尺长黎玖手势便旋即变化,剑气依旧化作六道直扑而去。数道树根裹挟着水浪从潭中探出与剑气缠斗,屠刀再出划过树根将其中一条切去,根条散落在空中化为清水落入潭中,转瞬又长了出来。
树木逐渐枝繁叶茂,及长到五尺,随风一摇,苍翠叶片从上飘落,片片如同剑气向黎玖袭来。六道剑气被树根缠住,屠刀穿梭却也护不全周身,黎玖猛地后退数步,屠刀在身周飞旋抵挡叶剑,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探入芥子袋。
吹孔凑在唇边,黎玖面前拂过几张淡黄色的纸钱,紧接着被一片黑暗尽数吞噬了。
埙声从六孔里传出,远方仿佛传来车轮辚辚的嘶鸣和乘龙吐息的忽声,一身玄袍,腰缀玉佩,男子身材昂藏,驭使双龙车架自东而来,祂手执一柄藏在鞘中的桂枝长剑,目光落在那株愈加繁茂的婆娑森木之上。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祂随着黎玖的埙音开口吟唱,曲调苍哀低沉。
纷字方吐出口去,挡在屠刀之外的飞舞树叶陡然一顿,紧接着化作枯萎的深黄色,失去劲力打着旋儿飘落在地。再唱过三字,大片大片树叶的残骸在地上铺散开来,一直蔓延到潭边。直至一句吟哦至尽,连树枝上的叶片也有小半枯黄,将断未断的垂落着。
郜林面上神情反而更加狂热,他高举双手,碧绿色的法力源源不断的汇入潭水,树木疯长几乎遮盖了半座擂台,舞动枝条发出激烈的唰声,仿佛在向那黑色的神明递送战帖。
祂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仿若那舞动的巨树只是脚下亿万需要收割的魂灵中最不起眼的一道,祂身形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再度张口:“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祭歌变得高昂,祂的目光落在正顽强抵抗的巨树之上,词句铿锵作响。
碧绿色的潭水陡然干涸见底,枯萎的衰老气息从树根一直蔓延到每一枚最末端的叶片上,方才还透着惊人生命力的巨树化作枯木,连带郜林身上的藤甲也全然化作了死亡的灰白。
祂合上双唇,连通那龙车一起,玄色身形逐渐化为虚无。
灵埙稍稍移开唇齿半寸,黎玖沉重的喘息着,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中衣,只是院袍宽大,并未一同贴粘在身上。连奏两次《大司命》,几乎榨干了她所有的法力。
“原来如此。”郜林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他看着那株雕塑般的枯木,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
灰色的树叶转做枯黄,一股秋风从他的胸膛传出,将那枯木吹卷,枯叶上逐渐浮现出些黑色的朽斑,清水从树根漫出,透着凉丝丝的冷气。
郜林盘膝而坐,他身上的法力鼓噪喧嚣,天地间的灵气从他头顶疯狂灌下,几乎只瞬息间,他便又站了起来,又恢复成了最开场时的儒雅模样。
暗山主神情又窒。不需黄芽丹便突破的黄芽境。怪不得,原本声名不显的金铃真人突然突破紫府。庆典比武只是幌子,只是给他赏赐的一个机会罢了。
“多谢黎师妹出手相助,为兄终于打破桎梏,得以破境。本该好生答谢,只不过,为兄很需要一件灵材铸造本命法器,只好暂且失礼了。”郜林笑得礼貌温和,那株处处显现出秋景的潭树却笼罩着肃杀之意,连擂台上的枯叶都飞舞起来,裹挟着秋雨再度向着黎玖杀来。
“可我要是输了,被山主剥皮怎么办呢?”黎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似看不到那些秋叶已快杀到面前,复又将埙凑在唇边,“愁啊。”
眉心沁凉一片,那团海魂精魄化作沁润晶莹流至识海,似乎整座云雾泽的水涛都在其中分毫毕现,那方才还波涛汹涌的清潭陡然安稳下来,只生出几圈涟漪。水汽从潘侯山下的水眼里蒸腾而上,在潭边化作一条涛涛江河。
一位身佩芷兰的神女长裙及地从江边远远走来,扶着那颗潭树,哀婉而又忧愁的望向前方。潭树轻微招摇,黄叶尽数飘飘然落在江水和清潭上,被江流推向不知名的远处。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神女启唇,随着埙音合歌而唱向前漫步。她的手离开枝干,紧接着是臂弯上的飘带和衣袂。潭树悄无声息的从她触碰过的地方裂解成漫天碎屑,那方清潭也汇入江水之中,再看不到踪迹。
《九歌·湘夫人》。
道术被摧毁,即便正处于刚入黄芽的全盛之境,郜林口中也含了一汪逆血,只是忍着不想吐出。这本是为他走上巅峰之路准备的庆典,明明的确行进与计划一般无二,为什么……
一曲奏尽,黎玖取下灵埙,反而神采奕奕,丝毫不似法力殆尽的模样:“郜师兄,其实我也挺需要灵材铸造本命法器的,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急,要不然,这次先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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