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大寒。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
早晨天气寒凉,松枝上堆满了雪团,微微吹动树梢,雪屑噗簌簌地落下来。檐角挂着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自从那日开始降雪,这几天就像开启了一个开关,天天落雪,仿佛要把之前没下的雪全都下完,雪一天比一天大,昨天还有人专门去数部询问,预测今天的雪会不会妨碍到梅雪宴的举行。
终在今天,天空重新放晴,虽然还是雪花飘飘落落,下着小雪,但也完全不会妨碍到今日的宴会了,甚至还有种雪中赏梅的情致。
学海前天就已经停课,不再授课了,直到正月初十才会再次开启学堂,现在不少学子还赖在被窝里,享受这难得一次的睡懒觉。
紫荆衣有些蔫蔫的,抱着墨尘音还懒在床上不起来。这两个是出了名的赖床专业户,没事儿才不会起床,是被窝不暖和了?还是梦乡不够甜啦?
前些天他和流照君靖沧浪分开后,化光去了藏书阁,路上虽说没碰到太史侯,但却撞到了太学主,被罚抄《礼记》三十遍,昨天才刚刚抄完。
“玄君啊,你可真是太乌鸦嘴了。”紫荆衣今天不想出门,《礼记》简直让他心生阴影,这段时间他都不想化光出去了。
金鎏影也不打算出去,快要放假了,他一想到要回玄宗,现在腿肚子都在抖,更别提出去了。
这两个不出去,墨尘音也不出去,抱着暮春在小院里撒欢就够他玩的了。
流照君记得太史侯的提醒,也不知道今天的宴会又会发生什么幺蛾子,自然不敢将墨尘音也带过去,在靖沧浪来接他时,叮嘱了一遍别乱跑,这才出去。
满园梅树竞相开放,暗香幽幽,前几天这梅花都没开放,不过几场雪,就全都开放了,粉梅白梅红梅,朵朵娇艳争春。
独天下而春。
掩藏在学海梅园深处,群花围绕的赏梅轩横匾上,今日题着这几个字,一看就是龙宿的笔迹,流照君抬头看了看,突然觉得今天可能真的有大麻烦,自己好像不该来看热闹。
但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回去,再说了,要是怕麻烦,他就不叫流照君了。
与靖沧浪对视一眼,两个人在入口处领了“雪派”的代表簪花,别在衣襟上,选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在了小轩一角,煮茶焚香,安静不惹事儿。
不一会儿,疏楼龙宿和忧患深联袂而来,穿着打扮比平时更加郑重,尤其是龙宿,紫色华贵,华丽得犹如一个珠宝盒,手中团扇上是用珠宝做成的梅花图案,显而易见的梅派。此时他和忧患深不见平日里的轻笑表情,完完全全就是儒门端方持重的样子,在轩阁中找了一处坐下,无论他坐在何处,都是整个激进派的核心位置。
流照君借着喝茶,目光瞟视周遭龙宿一派的学子,发现了一些一开始自己没注意到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穿的很是庄重,仿佛将要参加一场慎重的战役。
“靖沧浪,你知道什么吗?”放下茶杯,考虑到姬家两姐妹一会儿也要来,流照君小声地问道。
靖沧浪斟酌深思了一下,也小声地回道:“吾不太了解,但根据忧患深前些日子说的,应该今日两派似有较量,不过更具体的吾就不知了。”没办法,他平时真的不太在意这些事端。
两个人才刚说完,姬家两姐妹就手牵手结伴而来。一者粉嫩娇艳,艳压全芳,却又高贵不可靠近,一者洁白素净,如高原霜雪,清冷孤高。
双姝明艳,让整个轩室顿时犹如蓬荜生辉。
“哈,今日的主角来了。”舞韶乐在双姝进来时突然笑了一下,手中折扇拍在掌中,“往年的梅雪宴真是太过无聊,不如今年玩些新鲜的。”
公仪文渊一看就知道好戏要上场,直接搭梯子:“哦?不知舞兄有何建议?”
“学海姬家双姝的容貌,在场众人都是认可的,不如分别选作梅雪仙子,吾等写诗,赞花亦赞人,看哪个最好。”
“舞兄好提议。”不少人附和。
流照君一看这两姐妹要被做筏子,正想站起来处理,可是疏楼龙宿目光撇来,琥珀双眸中带有厉芒,传音而来:“汝今日为她们解决了事端,难道以后所有事端都要汝来解决?汝不可能随时跟在她们身边,有时最好选择放手让她们成长。”
流照君有些不高兴,也传音给疏楼龙宿:“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何还不阻止?甚至之前还怂恿她们过来。就算她们要成长,也不需要这种强迫式的成长。”
疏楼龙宿笑了笑,并不回话,手中的团扇轻轻摇了摇,璀璨珠光熠熠生辉,悄悄点了一下礼部方向。
流照君顿时想起来太史侯之前让他好好看的话语,目光闪了闪,终是坐下不再说话。
刚进来的姬家姐妹都愣了一下,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分开拉到两边。
姬云霓鬓边被簪了一朵洁白绒雪花,眉心花了一朵六瓣雪花,本就清雅的面孔安静沉雅,充满仙气,让不少男子都频频侧目。
姬云霓脸上红了红,嘴角微翘,聘婷秀雅,螓首微垂,真是再美丽不过,选作雪仙子真是太合适了。
可当姬云裳被梅派的姑娘们在眉间点了梅花妆后,所有人都目光就都被姬云裳吸引了。
没办法,真是太美了,真如姑射神女,神仙玉骨,容貌又是娇俏高冷,冠压群芳,不似人间美色。
这个场景真是太熟悉了,每次姬云裳稍作打扮,都是这样,让不少意志不坚定的人都心神荡漾,众人都快习以为常了。每次姬云裳一出现,肯定是全场注意力的焦点。
“梅仙子请。”秦九思在疏楼龙宿的授意之下,领着姬云裳坐在这边的座位上,一根梅花簪端正地簪在如云的发髻上。
姬云霓则在雪派的带领下,和姬云裳面对面坐着,在场众人在两人身后分成两派,梅雪之分分外清楚。
两个姑娘都是绝代佳人,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姬云霓虽美,但在容貌上还是比姬云裳欠缺不少,应该说在场所有人都比不过姬云裳。
梅雪仙子一选定,斗诗争春就开始了。
姬云霓今日穿的是白底兰花团绣的襦裙,臂上搭着一挑浅蓝色披帛,端正坐着,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此时被许多人看着,姑娘顿时有些不自在,甚至身体有些僵硬。尽管室内有保暖阵法在,但她还是瑟缩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周围的几个熟人,希冀得到帮助,至少为她解释一下怎么回事,此时坐得分外端庄,不敢有失礼仪。
无辙迹当先越众而出,他今天胸口簪的是雪派的花,自然代表的是雪派:“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
林云如坐在座位上,衣襟上别的是一支梅花,裙摆处绣的是梅纹,此时美目轻轻一撇,一双凤眸带了些妩媚,虽不及姬家两姐妹的美艳,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姿,手中端着一杯白瓷酒杯,缓声吟诵:“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气氛正好,一旁站着的舞韶乐突然说道:“女孩子题什么诗,再说了,此处又不是佛院,文不对景。”
公仪文渊也附和道:“就是,舞兄说的对,秦琼爢,汝怎么说?”
一直充当背景板,甚至从不在秦九思面前晃悠的秦琼爢今日一反常态,态度坚定地站了出来:“舞兄说的极是。”
在场气氛忽而紧张起来,但却是所有人都早有准备一般,不见丝毫惊慌失态,只有姬家两姐妹是真正的一无所知,干坐在那里云里雾里。
看到这里,流照君突然就明白了今天他们两派到底想干什么了。只是,这确实难为了姬家姐妹花。
秦九思率众而出,眉间英气逼人,今天她特意穿的一身红装,巾帼不让须眉,嘴角的笑容自信又挑衅:“秦琼爢,翅膀硬了?哦~是有人撑腰,为虎作伥啊。”说着,目光盯向一边一直默默的一人。
“今日是梅雪之宴,还是不要偏题了吧。”无辙迹不动神色地站在姬云霓身前,笑着做着和事佬。
几天前他就发现了两派的不对劲,只是不想牵扯到无辜的几人,尤其是完全不知情的姬家两姐妹。
东武林姬家,偏向保守的中立派,消息一向比较不灵通,立场左右摇摆不定,很是不受两派的待见,要说中立,也谈不上真正的中立。
学海之内的争端有时是影射着学海之外的事情,看来姬家最近又有什么举措,使得在学海的两个姑娘被针对了,可怜她们完全不明。
“学海规定,女子只在九月到六月在学海学习,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家里待着。呵,吾就不明白了,汝等来学海是干什么的?观光?”保守派一直静默,却隐隐为守的学子这时候突然说话,目光看着疏楼龙宿,“汝说,与其浪费资源给这些连学习都不能完全的女子,不如集中资源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不好吗?譬如,无辙迹。”目光看向一旁的无辙迹,带着些挑拨。
无辙迹突然被点名,并无半点惊慌,反而笑了一下:“学长说笑了,吾自认成绩勉强可以,但却是比不上九思学姐她们的。”
疏楼龙宿一口儒音温润,带着满满的嘲讽:“女子无才真的是德吗?也不知令堂有没有读过书,教育过汝公平二字。”
那名学子就是疏楼龙宿在学海主要针对之人,颜氏,颜望舒。
“公平吗?世上从不公平。”颜望舒世家贵公子气派十足,一手撑着颌,手中把玩着一支雪派的簪花,看向姬云霓笑了一下,“汝看,女子美吗?但美有什么用?吾若是向姬家提亲,汝说姬家会拒绝吗?就算纳为妾。”
听此言论,姬云霓目露惊恐,眼眶微红。
姬家已经是打算将姬云裳嫁与叶沧澜,中立一方已经稳妥,若是再赌一个女儿到保守一方,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保守一派传承已久,底蕴深厚,就算输了,也是地位下降一些,根基动摇不了。
“颜学长慎言,女儿家的名声污不得。”无辙迹当即挡在姬云霓身前,眉头微皱,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
颜望舒这个人有时极为任性,只要他认为有益,什么事都可能做。若是他真心想拉拢姬家,纳姬云霓为妾的可能性极大。
姬云裳怒上眉头,手上一拍桌案一下站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配得上我姐姐!就算你想聘为妻,我们还不嫁呢!”
“哈,姬云裳,汝以为汝能顺顺利利和叶沧澜,啊,是御执令在一起是为什么吗?还不是姬家和叶沧澜的联姻?婚姻本就是结秦晋之好,两姓之盟,若是御执令没有这令人侧目的实力,汝以为姬家能这么轻易同意?”颜望舒嗤笑一声,“姬家好不容易出了两个貌若天仙的姑娘,怎么能不好好筹谋一番?”
姬云裳气得咬了咬唇,可这也是事实,姬家确实是有些势利的,毕竟一个大家族,怎么能考虑到每一个族人的感受?一个大家族总是要顾虑方方面面。
她也感谢老天,让她遇上了叶沧澜,两个人情投意合,一切顺顺利利,天作之合。
秦九思突然笑了一下,瞥了眼颜望舒:“呦,吾差点忘了,汝就是联姻的产物,颜家和……姬家,说起来姬云霓和汝还是表兄妹的关系呢,汝就聘为妾?是看不起汝自己,还是看不起姬家?”
林云如也极为配合:“啊,不提吾还忘了,令堂就是心有所爱,但却还是联姻颜家的牺牲品,听说汝从小从未被母亲待见过。也是,有这样偏激的思想和歪曲的观念也正常。”笑容是恰到好处的讥讽,虽不失礼,但也尤为气人。
颜望舒脸色一点未变,依旧笑得令人赏心悦目:“就算如此,吾也是颜家继承人,汝等呢?一个差点为弟弟成为联姻物,一个,呵,就算没有兄弟,家族的继承人也不是你吧。所以说,女子能有什么用?不过只是联姻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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