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变数一旦太多,命运就会混乱,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有情也无情。
剑脉无辜吗?确实是无辜的,因为其剑法的特殊性,受到天道的遏制虽也是情理之中,但剑脉的人就理应被消灭吗?
就算易蹉跎那一辈没有任何一人为恶,但谁又知道若是剑脉开枝散叶,更多的人会了这种剑法,那这个世间就会平衡失调,极易崩坏,若是再出现一个为恶者,那么世间受害的人就将远超估计,所以,牺牲剑脉,保护天命规则,在天道看来是正确的。
但人也有情,染青烟不想易蹉跎为此而亡,剑脉从此真正失传,玄宗从而没有了最坚强的后盾,面临灾劫就会有覆灭之险。这巍峨大宗数千人命将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身为玄宗宗主的染青烟又怎么能坐视不管,任其发展成为现实?所以布下这一场局也是正常的。
人心叵测,善变诡谲,他们四个人不过是一场赌局,如今结果已明。
费尽心力,布下堪称完美的布局,但天道一子,就让这个几近完美的局破了大半。
等消化完一切秘密,流照君真的感觉自己这位师娘真是妖孽,下的好一盘大棋,可再怎么精妙的布局总有破绽。
看似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穿越,却是那么多人牺牲求来的生机,流照君可以想象,这份际遇有多么珍贵,又是多么沉重。
“理解是一回事,但原谅,我绝不会原谅姬云霓。”叶沧和流照君并肩在观雪峰,眺望飞雪连天,他们四个的这一场命运是赌博,虽身不由己,但也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我们四人其实就算没有系统,那也是她们两个天资最低。虽然她们两个确实因为系统差距越来越大,但要不是欲望和野心,姬云霓也不会走到如今。”
“我承认,我们三个人确实是性子咸鱼了些,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拥有系统这么个夺天造化的奇宝是有些暴殄天物,但姬云霓没有而强求,不认清自己的实力而妄想在这个时间段称霸天下,她这个梦,做得真是天真。”叶沧澜回想着姬云霓这百年的心绪变化,冷冷嘲讽了一番,“才貌的差异不过表象,情爱的纠结也不过是借口,她仗着自己看过剧情,以为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握之下,怎么可能?每个时间段都有各自的人杰英豪,谁不是千年的狐狸成精?她也是太天真。”
“在她升起野心,却没有足够的资本而心态越加黑暗的时候,天道就已经成功了。终究是我醒悟得太晚。”叶沧澜真是为现在还在战火之中被殃及的百姓可怜。
要不是姬云霓为了证明自己,争霸天下,放出灾劫来给自己刷声望,这场灾劫原本是不应该有的,却因为他们四个变数,使得天道增加了这一人祸,百姓无疑是被连累了。
流照君这时候倒是不怎么惊讶奇怪了。也正常,在有剧透的诱惑之下,想要干一番事业也是情有可原,但残害他人来成就自己,这等手段实在不堪。
“这场灾劫既然是因我等而起,那就让我来弥平。”叶沧澜转头望山下看去,那里,叶昭正在月凌苑中欢快的玩耍,“只是要可怜昭儿了,以后昭儿就拜托你了。”
“我倒没想到,你居然还有隔壁墨家喜爱背黑锅,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流照君讥讽一笑,“背黑锅你倒是勤快,怎么不见你心疼心疼自己和昭儿?”
“若是这个劫难能很快弥平,我倒不会出手,毕竟我还是想要抚养昭儿长大,不然云裳是会怪我的。但是,如今姬云霓不断的骚操作已经完全激发了矛盾,现在这个矛盾还只是儒门内部,并未扩散到拉三教全部下水的程度,仇恨还是可以消减的。但是一旦扩散到三教,甚至挑起三教之间的战火,那么就再没有人能幸免,这个世间就真的完蛋了。”叶沧澜太清楚仇恨能使人多么疯狂,只会走向毁灭,不是所有人都是圣人,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我也可以,我们两个人合作,足以镇压一切。”
“别再天真了,要是你也下水,玄宗怎么办?成为万教公敌?玄宗的未来怎么办?彻底完蛋?染青烟的愿望,剑脉的希冀,不就全部泡汤?到现在为止的牺牲和混乱就全部没有意义了。而我不一样,我本身就完全没有成长性,你还可以突破,超越95级,甚至超越你的师尊。我也没有任何门派,在学海无涯不过是个只有名不干事的御执令,藏剑山庄甚至只是一个以财富闻名四境的庄子,因为我的武力才不使人觊觎。”叶沧澜一件件分析,他和流照君是完全不同的。
玄宗需要的是流照君而不是自己,染青烟的布置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也是流照君,不仅是因为这个身躯是染青烟和易蹉跎的孩子,还因为只有流照君才是这一切布局的中心,最巨大的变数。所以,要牺牲,只能是自己。
“那就让他们打,都打死打残,也就没有力气打了。”
“你当这是小孩子间的打架吗?门派教派之仇,都是以灭绝为目标。等他们真的打得没力气了,那三教之间,各个门派之间,就已经仇深似海了,能剩下几个人都是未知数。而且这份滔天罪孽,你是打算自己背还是玄宗背?到最后玄宗也别想只剩下苍一个人了,绝对会被全体清算,天道这笔因果可是记得十分清楚。”
“难道就只能是你吗?”流照君带了些哀求,自己的这些最亲密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师尊死了,虽然还有后手,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姬云霓姬云裳也死了,虽然她们也不过是天道之下的牺牲品,但却连魂魄都没有留下。如今又轮到了叶沧澜,为什么非要是自己的亲人去死?
叶沧澜静静看着流照君,眼中的悲伤也是难以掩藏。抬手再一次摸了摸流照君的发顶:“你还有玄宗。”
“我是还有玄宗,可也没有你们了啊,你们也是不可替代的。”流照君紧紧抓住叶沧澜的袖摆,“你想想叶昭,他还这么小,出生就没了母亲,他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我这也是为了叶昭,若是我不站出来,那些在此血劫之中失去亲友的人会怎么恨姬云霓?也会恨我和姬云裳,因为是我们导致的姬云霓黑化,他们不会管这之中的弯弯道道,只会看最表面浅显的结果,那么以后叶昭怎么在这个世间生存?”叶沧澜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做了深刻的思考,“到时候我魔域之皇的身份也会被挖出来,即使叶昭改头换面,这些因果也会父债子偿,叶昭就真的完了。”
叶沧澜缓慢而坚定地扯开流照君抓着他的手,“为父母者必为之计深远,我到现在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
流照君失神地望着叶沧澜,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因为他知道,他阻止不了,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沉默良久,流照君强忍苦涩:“你真的忍心吗?”
“怎么会忍心?但也必须去做。云裳可能已经等我很久了,我也怕姬云霓到时候会继续欺负她。”叶沧澜轻松地笑了笑,一点也不提其实他们连魂魄都不会剩下,哪来的仙山团聚?
叶沧澜离开后,叶昭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再整天嬉皮笑脸,天天问苍他们苦境的情况怎么样。但谁又忍心告诉叶昭实情呢?
流照君并未将叶沧澜的打算说出来,但之后苦境的形势已经完完全全表现了出来。
叶沧澜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搞事的势力,在退出学海无涯之后,提着轻重双剑,一身璀璨金衣,公子风姿无双,一家一家前去“拜访”。
灵山秀水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
曾经隐居在苦境中原,长生湖畔银杏环绕的藏剑山庄中不问世事的贵公子,终是身赴红尘,染上满身血红,爆发出自己掩藏了数百年的锋芒,谱写上自己这一生最后的血腥乐章。
颜望舒看着叶沧澜的到处造杀的情报,也快要疯了。
儒门最深厚的底蕴和基础就是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如今叶沧澜造杀自然也是奔着这些实力雄厚的大族去的。
颜望舒不否认,最会搞事的也真是这些氏族,因为他们大多都自负自身血统高贵,看不起平民,也看不起新崛起的势力。打压异己和保持自身的绝对优势是他们的本能。
如今叶沧澜清理祸乱,自然损失最为惨重的就是各个世家。最惨的被全灭,譬如已经更换家主的姬家,最好的也不过像颜家一样,还有几个遵守着自身底线的人残留,剩下的顽固份子全被格杀。
如今的颜家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想再一次崛起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已是必然,自己终究再无力与疏楼龙宿争锋。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收拢旧部,和其他残存的势力组成新的组织,勉力保留下各家的传承,至于从前的仇恨?那已经不重要了。
叶沧澜的疯狂行为让儒门都同仇敌忾了起来,纷纷开始派出人手打杀叶沧澜。
如此大规模的洗牌清理,儒门元气大伤,再互相争斗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叶沧澜,汝疯了吗?汝这是想成为全儒门的敌人!”所有人都不明白叶沧澜这么做的原因,叶沧澜也不解释,只是不断的被追杀,反杀,再被追杀,循环往复。
苦境开始闻“叶沧澜”三字而变色,五百年前叶沧澜的“壮举”又一次被翻出来,两次的杀戮行为,一次比一次的厉害,终于,叶沧澜曾经做过魔域之皇的消息也暴露了出来。
“魔头叶沧澜”甚嚣尘上,虽然魔域的魔并不承认这个曾经的皇。
百姓也都听闻有个杀人狂魔叶沧澜,纷纷谈之色变,但因为叶沧澜并未屠杀平民,反而受到的波及极少,甚至可以说,因为叶沧澜的行为,最先吓唬住了没什么能力的百姓,一个个都缩在家中,不再惹事儿了,百姓之中的纷乱是最先平复的。
血腥的杀戮让他们又想起来了恐惧,害怕起了死亡,那些曾经的纠葛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
一个又一个的世家惨遭毒手,恐惧开始在儒门内部蔓延,从前敌对的势力都开始不得不抱团抵抗叶沧澜,什么以前的仇恨?哪有现在面临着灭门严重?
很奇怪的是,儒门的那些真正有能力对付叶沧澜的高手们没有一个出手,各个都只扫门前雪,任由叶沧澜肆虐。
儒门天下,疏楼龙宿并不似其他势力那样坐卧不安,他甚至很有心情地独坐在自己的小花园中焚香品茶。
依靠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疏楼龙宿一身华彩,一手撑着头,半眯着眼睛,两只手指夹住一片金色的银杏叶,在手指之间转动把玩。
灿灿的树叶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疏楼龙宿心思沉沉,最终叹了一口气,似震撼又似惋惜:“好一个叶庄主。”
叶沧澜将藏剑山庄这些年所得的财富八成全部给了疏楼龙宿,这之中有四成是白送的,属于赞助,四成是留给流照君和叶昭的,不过暂由疏楼龙宿保管,甚至只要流照君同意,这份财富疏楼龙宿也可以动用。
剩下的两成,留在藏剑山庄,省得到时候有人看出叶沧澜早就已经将财富转移,怀疑这份巨大的宝藏到底在谁的手中,从而引发一场“寻宝”的风波,牵连到他熟悉的人。
即使是两成,这些也足够让所有人震撼了。
很显然,叶沧澜早就已经安排好一切,这是在求死。
虽然疏楼龙宿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毕竟若是殉情,九年前就应该殉情了,叶昭同样仍未长大,还有流照君看顾。
看着儒门这么众志成城地对付一个人,疏楼龙宿想,他可能已经明白了,难怪那些儒门的高手们没有出手。
“儒门叛逆”这个名头叶沧澜这辈子是摘不掉了,以后史书也不可能记载这么一个屠杀儒门世家的罪人,这次儒门各方老牌顽固势力全部元气大伤,甚至烟消云散,儒门今后想不销声匿迹,修身养息都不行。
背负的如此沉重的杀孽,叶沧澜绝难存活,不过他的这份举动却是会让那些看破他计划的人承这份情,叶昭的性命安全完全不是问题,只要他隐姓埋名,不再称是藏剑山庄的后人,儒门乃至三教,都会保他平安,更不用说道境的流照君了。
至于那些看不破的,呵,能在这次洗刷中活下来都是问题,要想找叶昭的麻烦?那更是不可能。儒门会去掉叶沧澜的一切痕迹,这个人,只能消失在历史中,不被后人知晓。
可能这也是一份沉重的父爱吧,毕竟姬云霓做的事情后果太严重,与姬云霓有着同样血脉的叶昭很有可能会被迁怒,谁让他有这么一个坑人的姨母呢?
三个月的血劫,儒门终于平定,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清楚了叶沧澜的意图,也就安静了下来,等着叶沧澜自己走上最后的道路。
一身沾满尘土和血迹地回到藏剑山庄,曾经的偏偏公子不再,叶沧澜满身疲惫,脸上的血痕都未擦拭干净,抬头看着依旧灿烂的藏剑山庄,终于回来了。
夜色暗沉,群星失色,皎洁的玉盘在夜空中分外明亮,但却比不过这月下最热烈的色彩。
方圆十里的金色银杏在火舌下共舞,点燃的银杏叶伴着火星,耀眼凄美。炙热的空气开始逐渐扭曲,星星点点的火星从地上升上夜空,这场熊熊大火成了夜色中唯一的绝色。
叶沧澜已经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头发整齐地梳起,气质如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现在不过是夜半闲饮,欣赏月色。
安静地坐在天泽楼的大树下,这棵最大的蓝楹花树已经被点燃了,巨大的树冠犹如火炬,粉蓝的花瓣带着火星落下,缱绻又温柔。
在火光中,叶沧澜的衣角被灼热的火气亲吻,额前的发丝被吹卷起来,露出星亮的双眸。
优雅端正地坐在石桌前,金尊玉贵的藏剑公子浅斟一杯温酒,这是当年和姬云裳的即兴之作,本打算想起的时候在共饮,如今却是自己独吞了。
“真苦啊。”舌尖苦涩,虽然酒液澄澈,却显然是酿失败了,叶沧澜皱着眉头又饮了一口,笑得却是很温柔。
身边两双剑交叉着插在地上,神兵利器身上的光彩在火光中也不掩分毫,剑穗在火光中摇曳,彼此交缠,仿佛像彼此的主人一般恩爱缱绻。
人影逐渐被火海吞噬,只余神兵之光依旧璀璨。
这一夜,疏楼龙宿在儒门天下独自邀祭一杯酒水,送这位故人最后一途。
颜望舒也远远眺望着这冲天火光,漫山遍野的火树银花,壮观又凄艳,原本自己内心燃烧的恨火却是逐渐熄灭,最终烟消云散。
罢,罢,终究时也命也,输了这一场,自己以后还是专心教化天下,济世救民,不再管这恩恩怨怨吧。
这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未有一滴雨水落下,从前占地广阔,壮观非常的藏剑山庄只余焦土,在不见一丝痕迹。
有些没烧毁的财宝在灰烬中散发着光彩,被那些前来打探的民众捡回去,也算是给这些平民血劫的补偿。
灰烬中的财宝虽然只是藏剑山庄从前的九牛一毛,但价值也不可小觑,这下再无人怀疑叶沧澜其他的财产还有没有了。
大火燃尽的那一天,儒门天下给远在道境的流照君送来了两双剑,这是藏剑山庄最后留下的,真正的无价之宝。
看着面前的四把长剑,精美华贵,但满身火痕残迹,最后插在了观雪峰顶。
世道艰难,如今这条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人独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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