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物是人非

    漫长的时间最是能够消磨人的意志信念,甚至曾经峥嵘的棱角都会在岁月中磨平。

    模糊的铜镜之内,容颜依旧,却也再不相同,曾经眉宇间的骄傲疏朗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看不清,分不明的神色。

    玉梳轻缓的将火红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顺,白璧无瑕的玉梳衬得这红色的发丝如火,显出一分妖异之美。

    流照君垂眸早已变色的长发,内心是何滋味真是不可言说。

    曾经的自己以为会和弃天帝针锋相对直到死亡,可现实却是堪称平静地安然度过了数百年,那些冲突矛盾也都像是虚幻的一般,异度魔界居然还盛传魔皇夫妇感情甚好,伉俪情深。

    多么可笑啊,虽然从那次妥协后他们再未争吵冷战过,但彼此的关系都是心知肚明,同床异梦不过如此,表面的和缓并不代表着矛盾就已经过去,冲突依旧不可缓和,但这些都被他们不约而同地掩饰了起来。

    如今想想,现在自己唯一感到欣慰的可能就是三百年了,圣魔元胎依旧没有任何迹象。

    从妆屉匣子里随手拿出一支嵌明珠的玉簪将长发束起,流照君放下玉梳,体内真气运转,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状。虽然如今道魔之气不再冲突到影响自己的身体情况,但弃天帝所希望的道魔融合还是遥遥无期。

    阴阳交融才是正常之道,弃天帝太过相信自己的神力了。

    流照君心中默默盘算着,若是圣魔元胎无法降生,是否弃天帝就会一直遵守约定,不动玄宗一丝一毫,这样想想,当初定下这个约定还真是划算。

    也不知弃天帝现在有没有后悔让自己来诞育圣魔元胎,导致这三百多年鬼族连后嗣血脉都没有,隔壁魔族都已经有下一代诞生了。

    寝殿内的寂静让流照君心思更加透彻,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居然开始变成这般模样,思考沉默,掩饰内心真正的想法成了本能,算计后果,盘算利益得失成了常态,三百年的光阴实在太长,长到已经占据了自己这一生到目前为止的大半光阴,长到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雕着鹊踏枝纹样的小轩窗吹进丝丝夜风,轻柔的红纱来回摇曳,翩飞和缓,夜明珠微凉的光芒照在上面更添了一分温馨。

    这里的一切都很精致贵重,犹如一座华贵的鸟笼,折断自己的羽翼,豢养着自己,只要自己乖乖的。

    黑色的身影就是在这一片寂静中缓步走进室内,站在流照君身后,看着他坐在梳妆镜前,嵌着红宝石的金色护手泛着冷光,抬手轻轻捋了一下他火红的微凉发丝。

    弃天帝是看着流照君如何从一个不能掩饰自己情绪的少年一步一步变成如今的模样,当年天真烂漫终究是成了过去的影子,即使现在依旧少年容颜,但眉间的沧桑却是怎么也藏不住,掩不了的。

    “玄,汝可还记得当年的自己吗?”弃天帝金蓝异瞳落在流照君镜中的影子上,可能也就镜子中模糊的身影才是最和从前相似的吧。

    “我变成如今的模样不是你一手成就的吗?怎么,后悔了?”流照君轻轻笑了一下,眉眼间的冷厉被这微笑带着都柔和了几分,内心却是丝毫不变,数百年了,自己早就习惯了这虚假的和平。

    弃天帝并不回应,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玄宗的功法汝昨日应该全部修改完了,如今可有兴趣出去走走?”

    沉默了一下,流照君从不认为自己修改玄宗功法秘笈的事情能隐瞒过弃天帝,毕竟连补剑缺都能看出来自己的伤势来源,更何况和自己朝夕相对的弃天帝呢?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站起身,一身红绡绣金蝶衣裙的流照君淡笑着将右手放入弃天帝伸过来的手掌之上。

    相握的双手看起来这般的恩爱和谐,这场戏,两方都愿意演下去,直到再也演不下去为止。

    被弃天帝牵着走出寝殿,一路上遇到的魔将都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有些还在他们路过后议论魔皇对鬼后真好,流照君早就对此淡然以待,视若无睹,仿佛他们议论的不是自己,要是总是斤斤计较,自己早就被气死了。

    补剑缺远远看着这对“夫妇”步出魔界,剑眉紧皱,眼中的担忧日益凝重。

    流照君已经三百多年没有走出魔城一步了,甚至对待弃天帝的态度和缓得让自己都感到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就会给弃天帝一刀,这脆弱虚假的和平一触即碎,能忍这么久,补剑缺都觉得很惊悚。

    身为男子,却是被当做女子一般对待,甚至还被所有人误认为是女子,天天穿着衣裙,补剑缺光是想想都觉得要是自己肯定是一天都忍不下去的,而流照君居然从善如流地过了三百年。

    弃天帝到底想干什么呢?补剑缺不明白,他只能看出弃天帝可以说一直在流照君的底线上刺激,而流照君,也一直在试探弃天帝到底能对自己有多纵容。

    这么活着不累吗?

    补剑缺看着都累,甚至还可怜上了还没影子的圣魔元胎。

    有这么一对父母,圣魔元胎当真需要一副好性子,否则很有可能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纠结死。

    “傻狼,你还想着什么呢?你这样可是在找死哦。”戒神早就看出来补剑缺心态的变化,甚至还是他向伏婴师告的密。

    并不是说他对补剑缺的友情就是虚假的,纯粹是不希望他搅合进异度魔界最不能掺和的这对“夫妇”关系中,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戒神,你也已经知道的天魔池的秘密,你是怎么想的?”补剑缺最看不懂的还是戒神和伏婴师,明明他们也是知道天魔池的秘密的,为什么还是对弃天帝死心塌地的忠心,难道异度魔界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类吗?

    戒神笑眯眯地看着补剑缺:“这些重要吗?魔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你还能反抗?崇尚力量,遵守命令,这才是我们需要做的。”

    “你都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吗?”补剑缺真搞不懂他的乐观。

    “生命?我本就是书灵,记载异度魔界发生的事情就是我的本职,生命这玩意儿有意义吗?再说了,没准儿你乖一些,魔皇可能还会带你回去,留一条小命。”戒神一点也不在乎补剑缺在乎的东西,“我说你啊,真是感情太多,导致追求太多。”

    “感情不好吗?谁人会没有感情?”

    “我们这位魔皇活了有多久?要是被情感操纵,这日子也就别过了,天天感慨从前的事情就够他消遣的了。如今鬼后在他眼中重要,但这个重要是一段时间还是一直的,我们都不知道,少些不必要的个人感情,多一些责任感,以后真的对上了倒不至于手软枉送性命的好。”戒神看得出来,补剑缺还是被影响到了,不由劝说了一下。

    补剑缺觉得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毕竟可能异度魔界中就没人认同他观念的,何必还要再说呢?

    一把抢过戒神手中的书,随手翻了翻,看了上面的记载,嗤笑了一声:“哈,感情深厚?伉俪情深?戒神,你可真是会乱编,你不是说要详实记载吗?这算什么?”

    戒神也讥讽地笑了一下:“魔皇想让我写他们感情好我就这么写呗,其实不过自欺欺人,不,是欺骗不知道的其他人。”

    补剑缺一下就笑不出来了,知道的越多,真是越他妈糟心。

    古木葱郁,深涧鸟鸣,浅翠深绿相互交映,淙淙的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细碎地洒下,感受到这微弱但温暖的阳光,流照君只觉得恍若隔世。

    蹲在溪边看着水中的倒影,一两尾小鱼在清溪中荡起水波,水下的石子清晰可见,流照君伸手浸在水中,溪水从指缝间溜走,感受着丝丝凉意。

    虽不清楚这次弃天帝主动带自己出来是干什么,但只要没说明,自己就当是出来放风游玩的。

    站起身,甩了一下手上的溪水,流照君侧身看向身边的弃天帝,并不多言,因为弃天帝迟早会让自己知道他想干什么。

    “汝不该这般贪凉。”弃天帝拉住流照君冰凉的手,温暖的掌心让流照君产生了一瞬错觉,竟然会觉得弃天帝其实是真的在乎自己。

    但是,这可能吗?若是真的在乎,又怎么会半点自己也感受不出来呢?

    流照君内心的嘲讽从不说出来,只是乖乖地跟在弃天帝身边,任由他带着自己出了丛林,去了一处繁华的城镇。

    带着头罩帷幔,隔着纱巾,流照君看了一下这座城池的名字,竟有几分印象,好像自己曾经有和寄云舟来过。

    脚步顿了一瞬,流照君内心升起疑惑,不知道弃天帝目的为何,难道还想玩一波感情牌吗?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周围路过的人仿佛看不到他们两个的特殊一般,又仿佛看惯了形形色色的江湖先天,一点也不奇怪他们的格格不入。

    极有目的性,弃天帝径直带着流照君来到一处小摊位,流照君内心已经有了几分了然,只是有些惊奇弃天帝居然会这么做,这可真是稀奇。

    “客官慢用。”年轻的店小二搭着一条白布巾,将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端来,满脸笑容,充满着对生活的期待快活。

    流照君神色莫测地看着眼前的这碗香飘四溢的小馄饨,久远前的回忆逐渐记起,面上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他想起来了,当年自己和寄云舟游历苦境的时候来过这座城池,在路边小摊上吃了一次馄饨,自己当时很是喜欢这个味道,寄云舟还将自己那一碗给了自己。

    只不过,那是在数百年之后,而不是现在这家店的店主烧的。

    如今这算什么?是想要自己想起曾经对他的感情,放下对玄宗的执着吗?就因为这些年他们也相处的不错,所以给了他这种错觉?

    “不吃吗?”弃天帝将自己面前的一碗推到流照君面前,时光仿佛重叠,流照君抬眼看着弃天帝,竟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是寄云舟还是弃天帝。

    醒醒,他们是一个人。

    流照君低下头,看着汤碗里的细碎葱花,鲜肉的香味钻入自己的鼻尖,有些发痒,酸酸的。

    收敛了一身气势的弃天帝再没有那种能够让人胆颤的威慑,和流照君两个仿佛只是一对平凡的江湖人,如此的违和,又如此的自然。

    流照君拿起一边的白瓷勺,轻轻撇开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葱花,舀了一个小馄饨。

    “这是对汝这三百年听话的奖励。”

    一口吃下滚烫的小馄饨,听到这话,流照君动作顿了一下,心中稍微升起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妄想着弃天帝能“重新做人”可真是做梦。

    “你今天这么无聊吗?”流照君按下心头的一瞬升起的暴躁,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馄饨,目光一丝一毫都没有给弃天帝。

    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太不值得了,修身养性,修身养性。

    弃天帝看着安静垂眸的流照君,依旧是当年的摊位,依旧是当年的人,只是一切物是人非,早已变了最初的模样。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弃天帝眉心微微皱起,流照君对自己变了态度本就是意料之中,但是,他放不下对“寄云舟”的感情,这一点自己看得分明,可惜,即使是“寄云舟”,也及不上玄宗在流照君心中的地位。

    “你们听说了吗?中原长生湖畔多了一片银杏林,真是蔓延数十里啊,好一片金灿灿。”隔壁桌的客人在和自己的友人分享着自己的听闻,十分兴奋,“可壮观了,还多了一座藏剑山庄。”

    “庄主好像姓叶,看着像是儒门的人。”他的友人显然也听说过这件事。

    流照君一滞,是啊,这时候叶沧澜还活着,应该刚从魔域出来,加入了学海无涯。

    “想去看望叶沧澜?”弃天帝当然看出了流照君的心绪波动,他知道,流照君必然不可能去与叶沧澜见面,却还是故意挑动他的心湖。

    摇了摇头,流照君是不敢去见叶沧澜的。

    如今的自己早就不像从前那般,心音可能早就改变,也不知道叶沧澜听后会不会不喜。

    而且身边的弃天帝可不是叶沧澜能对付的,要是把叶沧澜折在这里,那自己就是罪大恶极了。

    不要急,还有机会的。

    流照君这么安慰自己,等自己完全恢复,挣破弃天帝魔气的束缚,离开异度魔界,两个人会再见面的。

    这些年流照君一直没有放弃过努力,一边修改玄宗秘法,一边修炼真气,他有感觉,即使现在自己因为魔气同化的问题实力得到压制,但若是没有了魔气,自己的实力肯定又一次巨大的飞跃,迈步师尊的境界不成问题。

    耐心,只要再过数十年,恢复指日可待,回到玄宗也就不再是妄想。

    流照君之所以能忍到现在,就是因为自己还有希望挣扎。

    “吃不下了。”没有吃几口,流照君就放下了汤匙,弃天帝也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准备带流照君回去。

    “救命啊!救命啊!”一名形容狼狈的少女一身血迹和他们擦身而过。

    “发生了什么事?”不少人围过来,有些事看热闹的,有些却是真的关心。

    “强盗!那伙儿黑云山上的匪寇来了!”少女喘着气,瑟瑟发抖地倒在地上,周围百姓静默一瞬。

    弃天帝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流照君,平静的面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攥紧的拳头却显示了流照君内心并不平静:“汝不打算去救他们?”

    “救?我有能力吗?”流照君自嘲一声,“我也不是圣人,他们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冒着危险救他们?这个世间谁都活着很辛苦,我连自己都顾不好,何况是别人?”

    “玄,汝可真是变了很多。”弃天帝轻轻笑了一下,“不过这样也好。”

    为什么好弃天帝没有说,但流照君心中想着,大概也不过是放下多余的感情之类的。

    不过外人和自己人又怎么可以比较?若是玄宗的人面临这种事情,自己即使半点武力也没有,也绝不会缩在门人身后。

    转身离开,在和那些准备对抗匪寇的人擦肩而过时,流照君一瞬看见了他们的下场。

    支离破碎,死不瞑目。

    跟在弃天帝身后,走了几步,流照君终究还是拽住了他身后的衣摆,低着头问道:“弃天帝,你会救他们吗?”

    弃天帝回身看着流照君,隔了一会儿,终是笑了:“玄啊,汝就算再把自己改变的多大,嘴上说着多么无情的话,但汝终究是心软。”

    “那你会救他们吗?”流照君抬起头,是的,他是心软,否则他就会转身毫不停留的离开,而不是求助弃天帝了。

    “可以。”弃天帝并不在意出手救助这么一次,毕竟是流照君开口请求的,这点小事,他一点也不在乎。

    流照君本来没带多少希冀,只是试一试罢了,毕竟要灭世的神明救人类,听着就觉得荒谬,但弃天帝居然答应了?

    惊疑地看着弃天帝,流照君还记得那次他逼着自己看一个妇人逐渐堕入罪恶的深渊,如今居然会同意救人?

    “不过是一段短暂的生命,吾不介意稍稍延长一下他们的生命。”

    确实,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对于神明来说弹指一瞬,救下他们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毁灭人间的过程中,救那么三两个人不过是无聊的消遣。

    流照君从不会高估自己对弃天帝心中的地位,神明与人类,本就不同,世界观价值观也不一样,就算是钟爱人间的太阳神,又真的是真正在意人间平凡人的生命吗?不过态度不一样而已。

    不过在路边等了弃天帝几息时间,他就回来了,仿佛只是去散了一个步,不带半点尘埃:“走吧。”

    不用问流照君都能猜到这位神明的处理方式有多么粗暴简单,肯定是直接拍平了那些匪寇,话都不会多说。

    就这样吧,自己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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