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放了八月十五至十七三天的节令假, 到十七这天, 卫章估摸着卫念已经忙完了家宴的事, 郑家的亲属也应该都走了,他下山去郑家看卫念,还用油纸包了两个月饼。
叶晗做的月饼馅料偏甜,女学生里爱吃的人比较少, 卫章早上看见仍然剩了一些。不过这些月饼放不了太久, 这两天再吃不完就该坏了。
卫念在侧门外和卫章说了会话, 拿手扶了下腰,“每次都要和你站在门边说话, 你就不能进来?”
卫章不怎么愿意进郑家大门是因为住这里时那些不太好的回忆, 里面又有一半是因为郑淳,而且他还没法和任何人说这件事,卫念尤其不能。
不过自从那日和霍宴说过郑淳的事后, 终于有人能理解他想要把这个衣冠禽兽揍到半身不遂的感觉了。
卫章看卫念似乎站的累了, 便跟着卫念进了他的小院,坐在桌边继续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怕卫念担心,卫章没说起温宁, 卫念提起了前阵子雨季在金蟾河谷掘堤泄洪的肖家。
卫念道, “听说肖家的云香被劫了。”
“就是那个据说很昂贵的云香?”
卫念点头,“肖家在黎平县里有个作坊,等云香草收成了就在那作坊里炮制云香,听说都已经完工了, 第二天就要装船运往京都去,结果隔天夜里作坊就被洗劫一空。”
卫章道,“真奇怪,不劫金银,反倒劫香料。”
这件事毕竟和两人关系不大,卫念也只是一提而过,又说了会别的,卫念突然道,“我怎么总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卫章奇怪道,“我哪里不对劲了,你才不对劲。”
卫念盯着卫章的脸,目露狐疑。
卫章那天问霍宴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正面回答他,卫章知道她不是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问也问不出再更直白的来。但有些事,相处的时候其实都能感觉到,霍宴带他逛中秋夜市,给他买兔人,陪他放天灯,还有之前温宁针对他时替他出头,卫章觉得霍宴就是待他不同,哪怕只是一点点喜欢,那也是喜欢。
他当初凭着一头莽劲一股冲动上了书院,围着霍宴打转的时候,都没敢想还有这样的时候。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他心态的变化,但卫念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人,总觉得他有时候说着话不知道想到什么都会抿一下嘴角,明显是藏了什么让他开心至极的事在心里。
卫念没能问出什么来,他再要问卫章就跑了,卫念拿他没办法也只能随他去了。
节令假过后,谢光终于宣布了书院大考的结果。按董派书院的风格,每次大考都是六科具考,不过毕竟常科试是一中即中,每个学子多少都有自己更擅长的一科两科,基于天家偏好,就算是六科具重的董派书院,在小秋闱是也会对经字科更为偏重一些。
谢光本来就是她们经字科的夫子,大考结束后,她除了宣布每个人的课业等级,还会在讲堂内让所有学生传阅其他人的卷子,主要是评为上上等和上等的卷子,也是为了让她们能看到其他人的立意,博采众长,有所增进。
不管是常科试还是书院的考核,经字科共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单纯的贴经,靠死记硬背,第二个部分是释义,这两个部分都比较基础,真要能过常科试的卷子,这两个部分都不会失手,定等的关键在第三个部分论经,也就是谢光总强调立根定意的是文章。
这次大考第三部分论经的题目是“赦宥”。
不论是前朝还是今朝,皇帝登基、改元、甚至立凤君、立太女之时往往都会大赦天下,宽恕除了犯下谋反罪之外所有的犯人,对所有已经犯下的罪行既往不咎。这次论经论的都是此举。
霍宴看了几份其他人的卷子,立意大多推举赦宥,认为此举给人重新开始的机会,宽民意得民心,是利国之举。
直到眼前这份,通篇虽然用词委婉,表达了对于大赦天下来安民心,为太平盛世造势需要的理解,但核心思想很明确,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把赦宥认为是小惠,而且大赦之后,奸邪根本不会姑息,还会再犯,于民有害,于国无利。
近年来经字科论经越来越多与治世相关,论经立意并无对错之分,但却最能看得出一个人于政见上的看法。
霍宴挑了下眉,看了下卷上的名字,是顾允书。霍宴抬眉往顾允书的位置看了眼,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老好人顾允书居然不走仁义轻刑路线。
顾允书没注意到霍宴的视线,她手里拿的正是霍宴那份卷子,她的诧异并不比霍宴来的少,霍宴比她直白许多,一上来便说赦宥于治无益,纵大过,赦有罪,不过粉饰太平,是得不偿失。但在赦宥上的看法,根本上却和她是一样的。
传阅完卷子,按谢光的惯例,会让得了上上等的学生两个一组互相评价对方的论经文章。
毕竟小秋闱的上上等是书院夫子打出来的课业等级,常科试时审阅一份卷子尤其是经字科起码要经五个考官的手,过程大有不同,书院大考相比起来阅卷时依赖于某个人的主观性评判更强,比如经字科就主要是谢光的评判,谢光也是想听听她们各自的看法。
上上等一共也没几个,一上来谢光就点了霍宴和顾允书的名字。
这两个名字出来,底下那些学生就全都开始摆上了看好戏的脸。
谁不知道霍宴和顾允书不对付,说是针锋相对一点不为过,让她们两人互相评价对方还不得往死里贬斥对方的文章。
顾允书手里捏着霍宴的卷子,憋了好一会,她说,“善。”
霍宴倒是比她爽快许多,她有些懒散地抖了抖手里那份卷子,啧了一声,一副嫌弃的表情,嘴上却道,“大善。”
晁远对她右手边隔了过道那人道,“我觉得她两今天一起撞邪了。”
小秋闱过后,谢光单独找所有学生逐一聊过,对她们明年是否适合下场给出她的看法和建议。
明年的春闱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年,因为经字科、赋字科年年开考,而其他四科有的隔年考,有的三四年开考一次都不一定,没准数,大年之所以难得,是因为正好撞上六科俱开,十几年都碰不上一次。
秋风吹得越来越凉,叶晗已经开始着手给男孩们做冬衣,冬天的书生服其实是棉服,布料颜色同原先一样,但内里夹棉,看着很厚实。
这天下午,卫章和其他人一起从明志堂上完课出来,就见到前面一行好多女学生嚷嚷着往书院后山的方向跑。
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起烟,山火之类的字眼,唐玥在其中看见了唐瑜,大声喊住了她,“阿姐。”
唐瑜几步过来,唐玥问她,“怎么了?”
唐瑜道,“远处峰头好像起火了,那烟冒的在见悟堂都能看见了,我们准备往高处去看。”
卫章他们也跟了过去,爬坡到了高处的山道上,挑开了挡住视线的枝干树丛,果然能见到远处山麓间正在不断腾空的浓烟,还有树丛间的火焰,隐隐冒着红光。
起火的地方离书院很远,当中还隔了悬崖山涧,书院建造选址时第一考量的就是辟火,地势风向周遭水源等等,那火烧不到这里,但这么看着还是怵目惊心。
“我去,这烟也太吓人了。”
“这得烧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多时谢光也来到了山道上,一行人起此彼伏喊着山长,谢光望向远处的面色有些凝重,旁边有人问她,“山长,这火能扑灭吗?”
“人力根本无法扑灭山火,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周围的树全都砍走,减少可以燃烧的源头,但是山火蔓延的速度极快,去做这件事等于去…送死。”谢光叹道,“除了听天由命等火自己熄灭,别无他法。”
幸而今日无风,一个多时辰后,在夜幕降临前山火渐熄,烟也散了开来。第二天谢光带了霍宴和另外几个女学生一道去那边山麓查看,大片林木被烧成了炭色,还有许多没来得及逃走的动物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焦黑的尸体。
谢光道,“隆乾十四年,凉川境内白马山山火烧了半月不熄,山麓山脚千余户百姓死伤无数。
此次大幸,山火没有蔓延开来,但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入秋后天干物燥,这满山漫道铺满了干燥的落叶,一点火星都能点着。”
霍宴听着谢光的话,总觉得她在琢磨什么事,果然没两天后的上午,谢光把书院里所有学生叫到了养性阁前,这次不光是女学生们,叶晗那些男学生也全都被一起招来了。
谢光重提了山火的危险,然后道,“山脚下那些猎户和入山砍柴采摘的农户,她们没有防火意识,经常会在入山时生火,今日我们暂时歇一天课,你们逐户去告诫她们山火的危险,提醒她们入山时不要点火。”
有人问谢光,“她们会愿意听我们唠叨这个?”
谢光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拿出了厚厚几摞红纸来,“这是我这两天亲笔写下的送吉字,你们挨家挨户去送,送的时候她们自然会愿意听你们说话。”
谢光跟前几个学生凑上去一看,就见一摞写着镇宅化恶,一摞写着天赐平安,一摞写着化灾解难,有一摞居然写着麒麟送女。
谢光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进去,但总要先给她们这种意识。”
谢光交代完,点了十多个她觉得能力强一些的女学生,“你们一人带上七八个人,分别负责一片地方。”她又拿了签筒让其他所有人抽签,“一号签跟着霍宴,二号签跟着顾允书,三号签跟着唐瑜,四号签跟着晁远…”
送吉字顺便提醒防火和河堤防涝不一样,没什么危险,又有人带着,谢光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便让男学生们也一起过来了。
卫章上去抽了一根签,签上头是一个贰字。
顾允书旁边已经有了几个人,卫章也站了过去,刚站定就听到有人叫他,“卫虎头。”
霍宴在卫章抽完签走到顾允书那里去的时候就眯起了眼,卫章听见声音看过去,就见霍宴冲他勾了勾手指,卫章左右看了看,朝她跑过去。
霍宴抽走了他手里那根二号签,又从自己旁边一个女学生手里拿了她的一号签塞到卫章手里,再把二号签给那女学生,偏了下头示意顾允书那个方向,那女学生先是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到了顾允书那里。
卫章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光:又来了,这令人头秃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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