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弄墨台分开后, 卫章一直没见过霍宴, 有时候夜深人静想着她入睡, 睡着后就容易做一些有她的梦境。
白日里卫章和谢云瓷经常会去春晖园,他二人虽然有底子在,但对真正的常科试考核还是不怎么了解,都靠姜韫逐一讲解, 并拿出一些往年考核的试题来给他们熟悉, 这些资料放到弄墨台去都能惹得一众女学生争相抢破头, 也难为姜韫竟能弄来。
他们也时常会聊到即将到来的常科试,姜韫对常科试包括大梁的官制都很了解, 他的母亲是文昌台的令官, 他的长姐也女承母志,都是赋字科出身,偏生这个儿子, 反倒是在经字科上格外精湛。
大梁官制, 以文昌台总领百官,正相宰执, 左右副丞,并称文昌台三相, 下面又有十几个负责起草诏令的令官, 这些令官大多是常科试赋字科出身,早年间赋字科不如经字科兴盛,数年一开,导致有那么几年承乾帝总觉得送上来的草拟诏令不顺眼, 开始着重选赋字科出身的学生,年年开赋字科,并延续至今。
具体政务诏令大多由六部执行,六部之下有二十四司,每一部下设四司,又有太学府等官署分掌其他各权,兵部掌管武官兵籍的选用,以及武备车舆军械,不过京都布防由禁军直接负责,不归兵部所辖,禁军统领直接听命于承乾帝。
对于常科试的六科考试以前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叫做经字封侯,射字拜将,其他如算字科、法字科、礼字科的开考除了有基本的几年一开的频率,有时候也看朝中官位的空缺,比如遇上外邦使臣来朝之类的大事,礼部主客司紧缺人手的时候,那一年可能会加开礼字科。
今年不仅六科同开考生人数十几年之最,据说朝中官位的空缺也是历年之最,这些男子包括姜韫都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朝中会有这许多缺位,卫章自然也不会知道,但霍宴却很清楚,这一切的根源,正是几个月前平野山那场山火。
承乾帝震怒之下起了疑心,朝野动荡,许多争斗都从暗地里摆到了明面上,互相攻击之中各自都有折了人马。
承乾帝已过知天命之年,几个成年皇女却都年近而立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暗流涌动已经变成了半明半暗的争锋,是机会也是凶险,有人从中看到了平步青云的可能,也有人为了保全自己自请外放,几个月交锋下来的结果便是朝中多了这许多空缺出来。
就连常科试前的弄墨台,如今都充满着一种格外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霍宴站在客栈二楼房间内的窗前,凝神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奔跑声。
一道道落脚踩在地面积水上溅起水花的声响,蓑衣在奔跑中发出的摩擦声和时不时刀柄碰触刀鞘发出的轻微金属声一样,若非特地去关注,只会随着风一起淹没在雨声之中。
霍中廷藏的极深,莫说是承乾帝不知,朝中也根本没什么人发现她早已站到了太女背后,平野山那件事霍中廷虽然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但也不可避免地折了些人手,伤到了元气,可能还有所暴露,最近除了时不时找人来让霍宴回霍家倒是没功夫来折腾她更多。
前几天有人往霍宴在弄墨台住的房间里藏了一个衣衫半解的美艳男人勾引她,她入了夜前脚回房间后脚就有几个人假装醉酒走错房间要进来,试图在德行败坏上给她作文章。
这种不直接的手段倒不像是霍中廷自己的手笔,更像是霍宸的自作聪明。
霍宴厌恶极了这种下作手段,根本不想花时间周旋,她放了那几人进房间,没给她们声张的机会就将那几个人和那个男人一起打晕用被子捆了扔去茅房,正好遇到在弄墨台负责运送夜香的婆子来客栈收夜香,干脆给钱让那婆子用运夜香的板车把人丢到了城外,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没去管也懒得管。
夜幕下的雨逐渐变大,霍宴能看见近十个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黑影从斜对角两座楼阁之间的巷道间奔跑而来。
霍宴有点怀疑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在靴子上绑了把匕首,背上弓,提上了一个装满箭矢的箭袋,箭袋里的箭全都是当日在书院器物房给卫章看过的那种让中箭之人痛到生不如死的蛇矛锥箭头。
但很快,霍宴发现她想错了,这些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她们借着夜色掩藏在狭窄的巷道之中,像是在埋伏等什么人。
直到月上中天,有一个人乘着夜色走回客栈,走过巷道口,霍宴借着积水的反光看见了那人的侧脸,因为很熟悉,她一下就认出了人,眯了眯眼。
顾允书经过巷道口时就听见了侧面传来的动静,她闪身避开了从侧面挥来的刀刃,夺了那把刀将最前面那人砍翻在地,眼见着幽深的巷道里头还有更多人前仆后继,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
今日约她出去之人是幼时教授她蒙学的夫子,授业恩师她根本不曾设防,没想到对方竟也已经被人买通,借着与她探讨几道前两年经字科的论经题把她留到了入夜。
刚才一直劝她喝的酒只怕也有问题,她虽不曾怀疑夫子但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碰酒,一招不成,才有了现在的埋伏。
顾允书手里夺了刀,但对方人多,四面一起围攻,眼见着一刀就要挥落在她后背,嗖嗖两支箭从高处破空而出,穿透了她背后两人的胸口。
霍宴手里动作没有停,她占了地利,一箭又一箭从窗口|射下去,剩下几个人见势不妙,转身从巷道里跑走了。
顾允书抬起眼,看见了二楼窗口霍宴面无表情的脸。
顾允书收拾掉了地上几具尸体,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换了衣服走到了霍宴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顾允书走进门将那几支擦干净的箭还给了霍宴,“谢了。”
霍宴接过来扔回了箭袋里,哼笑了声,“大晚上的,顾少去哪里风流了?竟惹了这么大的债?”
顾允书没回答,霍宴本也只是随口调侃,不以为意,但下一句话她却收敛了玩笑之意,缓声道,“记得,你欠了我一条命的人情。”
顾允书点头,“救命之恩,这是自然。”
顾允书只当霍宴是随口一说,没有特指什么,但是霍宴继续道,“也许常科试过后,我就会来要回这个人情。”
这句话意有所指,顾允书微微蹙眉,“你…”
霍宴道,“那日在天香居不是有人说了吗?等常科试过后,想要找人引荐的,就要考虑起来了。”
霍宴这话说的本就离谱,当日那人是在说寒门学子,她堂堂霍府门上当朝文昌台正相宰执之女,谈什么引荐,但顾允书听懂了她真正的意思,所以才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
霍宴问了她曾经问过顾允书的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去眠山书院?”
顾允书看了她一眼,“你现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若原先只是猜测,今日这场蓄谋的暗杀就是证明了猜测,顾允书出身的顾家,是四皇女的外家,天生的四皇女党,无心相争就不会惹来忌惮,也没必要早早将最出息的小辈大老远送去眠山书院,若是在京都崇文、弘文书院,怕是等不到她展露锋芒,就会迎来“意外”。
去眠山书院是为了韬光养晦,是为了保全她。
但这并不是霍宴对顾允书说那句话的原因,等承乾帝作古太女继位,她就更不可能再有同霍中廷抗衡的机会,她如履薄冰,前后皆是死路,破局之路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顾家的选择是顾家的选择,而顾允书的选择是顾允书的选择。
霍宴和顾允书在书院争锋相对了这么久,情境演练交手了这么多次,在书院其他学生眼中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人,论经题的立意却总是殊途同归。
有时候惺惺相惜的对手才会最了解对方。
若四皇女是个酒囊饭袋,或是残暴无良卸磨杀驴之辈,哪怕顾家一意扶持,顾允书也不会跟着顾家的选择白白赔上自己。
霍宴觉得,她可以相信一下顾允书的眼光。
顾允书叹气,“你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霍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竟一晃而过一点亮光,就在顾允书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声道,“为了…寿终正寝。”
常科试的日子开始倒数,这些日子的抱佛脚已经起不到太多作用,对很多学生来说,此时养精蓄锐保持心态反而更重要。
二月下旬持续七八天的时间是京都的花朝节,春分过后越来越多的花朵从含苞待放到盛放,花神祠每日门庭若市,这天上午,谢光在弄墨台遇到了来找她的霍宴。
为了随时解答指导学生们,谢光这些天一直都宿在弄墨台,除了眠山书院的学生,也有许多其他书院的学生慕才名来求教,谢光来者不拒,根本没时间去叶府看叶晗。
霍宴对她道,“山长,花朝节了。”
谢光对霍宴的开场白感到摸不着头脑,“花朝节?”
霍宴道,“古时花朝节有赠花心悦之人为其簪花的风俗,山长同叶夫子多日未见,若能为他备上件礼物送他,他定然高兴。”
谢光被霍宴这么一绕,倒是想起了许多年前,她第一次约叶晗出去踏青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二月下旬,春分前后,这么一想,一晃二十年过去,叶晗跟着自己远离京都,堂堂叶家公子在书院过着事事亲力亲为无人伺候的日子,还真的有些如霍宴所说准备礼物的意动。
这么会说话的功夫,就有人在不远处等候着,看神色就知道显然是求上门来有问题要请教谢光的,谢光一时犹豫,就听霍宴道,“山长走不开也无妨,所谓弟子服其劳,我可以代劳。”
霍宴带着谢光送给她夫郎的花朝节礼物来到叶家,正好在叶府门口遇到回家来的叶雨陶,她那日在天香居和叶雨陶喝了两杯水酒,也算有了点头之交,叶雨陶听见她的来意,直接带她去了叶晗的院子。
霍宴将谢光准备的那个木匣交给了叶晗,她面色冷淡,视线扫过院墙,又扫过院内几间厢房紧闭的房门,叶晗打开木匣看了眼,这会抬眼对她道,“别看了,人不在,和云瓷一起出门去了。”
叶晗端详了下霍宴,不过并未从她脸上看到什么失望之色,好像她真的就是为了替谢光来送一趟礼物而已。
霍宴很快告辞,卫章回来的时候听说霍宴今日来过叶府,脸色明显垮了垮。
入了夜,卫章沐浴完晾干了头发,穿着中衣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他在想,霍宴白天过来是不是想顺便来看他的,没看到的话她明日还会再来吗?
坐了会,卫章起身往床边走去,他背对着窗户,听到一道轻微的声响,卫章神色一凛,是有人跃窗落地的声音。
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熟悉的气息在靠近时卫章就有所察觉,让他都没来得及做出防御的动作,他欣喜地转身扑进了她怀里,连着小声喊了好几遍霍姐姐。
霍宴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带上窗后一手枕在他脑后倾身把他压在墙上,二话不说偏头凑近,细密的亲吻就落了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不可耐,脸上唇上的碰触变成了交换唾液的深吻,霍宴揽在他腰上那只手隔着衣服来回抚摸,唇舌用力时掐在了他腰上,不曾用力,只是掌心灼热的厉害。
卫章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热情又认真地回应着她,每次被扫过舌根时甚至会发出舒服的小声哼哼,刺激地霍宴头皮根发麻,好一会从他口中退出去后也没有彻底放开他,含着他的下唇有一下没一下舔着,时不时碰到他的牙尖,也没有做什么更多的动作,只是耳鬓厮磨颈首交缠,不想分开。
霍宴这样子,分明就是想他想得狠了,卫章在霍宴终于不再把他压在墙上身体退开时追上去抱住了她,仰头看着她,低声说话带着点撒娇的尾音,“霍姐姐你是不是特别想我?”
随便撩人总得受些教训,霍宴用行动让卫章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多想他,卫章站立不稳只能靠在她身上,眼角泛红眼里含着些水雾,喉口吞咽了一下,舌头发麻根本说不出话来。
霍宴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把人按着亲狠了,只是等常科试结束接下去的处境更加凶险,又不知道会有多久见不到他,卫章没说错,她确实是特别、特别想他。
同时也有些不太放心,这地方卫章毕竟人生地不熟,虽然他适应力强得很,但霍宴还是想过来看看他这些日子过得是不是开心。
霍宴抱着他坐到桌边,桌上有茶水,不过已经凉了,霍宴在嘴里含温后贴着唇喂了他两口,卫章的舌头才慢慢缓了过来,他抱着霍宴的脖子还是不想放过之前的问题,不过换了种问法,“你这会来是因为白天没看到我吗?”
霍宴用脸侧碰了碰他的鬓角,“不是,白天找借口过来本就是想探个路,好方便今天夜里来…欺负你。”
被欺负的人显然很乐意被这么欺负,霍宴问他,“这些天在做什么?”
卫章和她说了春晖斋的事,他问霍宴,“如果有一天真能开男子恩科,你说我能考上吗?”
霍宴想起卫章那日在弄墨台站出来比试算字科的时候,她喜欢极了他眼中有光侃侃而谈的模样,她想给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希望在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她亲了亲卫章的额头,无比笃定道,“一定能。”
两人说了会话,霍宴起身准备离开,卫章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霍宴伸手覆在他的手上,“乖,不撒娇了,我得走了。”
卫章虽然不舍,还是松开了手,霍宴回过身,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脸,“要是睡不着,就多想想我。”
霍宴显然不打算在临走前让卫章心情平和,凑近了在他耳边道,“想想新婚夜要怎么撕了我的衣服,要用什么姿势…”
卫章拿脚尖踢了她的腿弯一下,霍宴浑然不觉,走之前还有脸训他,“窗户也不反锁,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卫章等她离开后好一会才慢吞吞爬上了床榻。
霍宴那句新婚夜如蛊惑人心的咒语一般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他想起自己去过的喜宴,想象着如果霍宴穿上那么一身鲜艳如火的红色,身高腿长,俊颜逼人,覆身而来。
卫章知道新婚夜会发生什么,但要说各种姿势,他的知识储备还想不了这么多。
但这不妨碍他在心内一遍遍描摹着霍宴的脸,想她的乌发垂落在大红嫁衣上,想她眸生暗色|情|欲潮涌的神情,想她长腿迈动时的气势,想她曾暗示他自己腰很好的劲瘦腰身,想埋在她怀里时能感觉到的坚|挺又柔软的触感,想她一次次吐在耳边潮湿温热的呼吸,想她届时一定会抚摸遍自己全身的手,卫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蜷起了身体,只是用想的,他就意乱情迷,眼里都沁出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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