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宴给卫章这个木匣子是为了以防万一留后手, 毕竟就像她在信上所写的那样, 没有人可以有十成十的把握笑到最后。
但在霍宴内心来说, 事在人为,她抱着的是绝不让他有机会打开这个匣子看见这封信的决心,甚至想好了届时就毁了这封信,压根没料到这封绝笔一样的信已经被卫章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这天夜里, 卫章最后是哭累了才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
卫章肿着眼泡下眼睑发红, 本来打算今天不出门了,不过没想到早饭过后姜韫会亲自上叶府来找他和谢云瓷。
姜韫一见卫章就问, “眼睛怎么了?”
卫章一早起来已经被谢云瓷问过同样的问题, 支吾道,“做噩梦哭了。”
好在姜韫没纠结卫章眼睛的问题,他来找两人是因为收到了一个来自雅集文斋的邀请。
姜韫一直想给春晖斋吸收更多人进来, 他听说这个雅集文斋聚会时都会行古礼, 格外讲究礼法,他春晖斋还没有擅长礼字科的人, 一定要去会一会。
宋稚和苏有思今日家中不得空,方季夏那个脾气觉得他方公子不可能屈尊降贵去莅临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文斋, 不肯去, 姜韫便过来看看卫章和谢云瓷有没有时间与他同去。
片刻后,三人一起出了门。
霍宴此时正在北衙,和马巍一起站在一个刚打出边缘轮廓的庞大沙盘前。
霍宴进了禁军没多久,就向马巍提议做一个沙盘, 谢光在眠山书院养性阁的那种沙盘。马巍听下来觉得确实有助于日后城内布防,在征得承乾帝同意后连同工部一起在京都和附近城镇征集了几十个手工匠人,前些日子都分区域在城内丈量细化图纸,这几日开始正式打造沙盘。
看了会,马巍被承乾帝召去了皇宫,霍宴从安置沙盘的房间出来,也不离开北衙,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马巍回到北衙,一见霍宴就喊她,“点上两支队伍,我们去南郊。”
霍宴低头应了下声,掩去了眼中毫无意外的了然。
几天前,霍宴在月前安排进杜麒经常出入的那个弓箭社的人给她传了点消息。
那个弓箭社叫做“千钧社”,规模比起平州的六钧社要大一些,有一片不小的场地,时常会有一些男子过来,不过他们骑马、习射术,玩乐的性质更强一些。
二十年前击剑术在京都公子圈里风靡一时,如今却很少有人佩剑击剑,最受男孩们欢迎的是骑马,也有不少会喜欢射箭,城内一些街市庙会活动上就时常会有一些射彩的游戏。
千钧社给这些男子用的是特制的弓,开合力只需要普通弓的二三成甚至更少,这种弓被称为半钧弓,射出来的箭自然也没什么威力可言。
霍宴现在手下带的禁军六卫在十六卫中的编号分别是四至七卫,十一、十二卫,一段时间下来她也有了些用着更为顺手的人手,她安排进千钧社去的小个子女人叫做李尧,头脑灵活一点就通,属于十一卫下面一个普通士兵,就是其中一个。
李尧说最近有不少硕大的硬木箱子陆陆续续被抬进了千钧社,有成年女人膝盖高,比马车车厢还要长,就安置在通常给来千钧社的男子们射箭的场地上,千钧社的人说里面是给男子用的半钧弓,她也看到她们打开过其中一个箱子,里面确实满满一箱弓。
然而李尧找机会偷偷试了试,里头的弓开合力正常,绝不是给男子用的半钧弓。
霍宴怀疑这些箱子里全都是从军备司弄来的军备用品,如果真的是借着弓箭社的名义私藏武备,背后一定有更多不轨的图谋。
霍中廷曾经当了那么多年的兵部尚书,底下四司有不少人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兵部说是霍中廷的大本营也不为过,这件事是太女那边手笔的可能性最大,霍宴想尽快扳倒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线索。
不过怕打草惊蛇,她没有直接上门去搜,而是让顾允书知会褚朝辞,找人在朝上参了军备司一本,理由用得冠冕堂皇,说在城内见有些巡防禁军的戎服不合体,露着脚踝,还有胸甲背甲脱落的,有失禁军颜面,也不利于城内治安守卫,显然是军备司备军服不力所致。
承乾帝找马巍去自然是为了这件事,其实禁军里头有些年纪小的底层兵丁招进来时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戎服变小是难免的事,时间长了胸背甲脱落也是正常情况,只是马巍虽然确实忠于承乾帝,却不会白白放过这个也许可以改善禁军军备的机会,说严重了两分。
承乾帝这段时间疑心重,便让她带人去查一查军备司。
霍宴很快点齐人和马巍一起离开了北衙,不消多久,禁军二卫出现在了南郊。
晌午的气温有些燥热,树梢上的蝉鸣时叫时停,霍宴扯开了一点衣领,马巍抬起的右手朝前挥了一下,戎服佩刀的两支禁军队伍井然有序地分头进入了兵部军备司下面的几个军备作坊。
军备作坊每个月乃至每一天的出货量都有明细的记录,这道记录要经过很多人的手,很难作假,只是因为经手的人多了,笔迹不同记录方式不同,看起来有些杂乱,通常不会有人来查看。
在霍宴的提醒下,马巍特地去太学府请了两个文修来帮忙整理近些日子的记录,到了这天下午,还没整理完,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戎服军甲、佩刀、角弓、破甲箭,军备作坊近来的产能和送往禁军北衙,以及运往边境的军备数量一比,全都有所出入,只是每次相差的数量都不大,所以没有引起注意,但日积月累下来,也已经能达到一个十分可观的数目。
马巍快马入宫禀报了承乾帝,承乾帝怒不可遏,立时下了全城禁令,十六卫全部出动,搜查这批军备。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城内各条大道上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放眼望去大片的红黑色戎服让许多铺子都提前关了门,不知缘由的百姓见状更是早早回了家,闭门不出。
卫章和谢云瓷、姜韫上午见了雅集文斋的人,聊得还算愉快,用过午饭后,雅集文斋几名男子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射箭。
姜韫奇怪道,“射箭?”
“对啊,我们经常会去一个弓箭社射箭,还可以骑马,京都城里现在对男子来说最流行的运动就是骑马射箭了,我听人说,是因为这可以让人看起来变得更漂亮,骑马可以美化腿型,射箭可以让身形变得挺拔。”
在几人的盛情邀请下,卫章三人来到了千钧社,霍宴带着一支禁军搜上千钧社的时候,卫章正在千钧社给男子射箭的场地上。
外面传来的动静让这里的不少男子都有些不安,这时又有被主子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侍会来说,城里下了禁令,进出城的货车货船全都要盘查,禁军十六卫还在城内搜查,这会就有一支上门来了。
千钧社的人在禁令下来时也得了消息,只是现在根本没法再把那么多箱子往外运,只能藏了起来。
禁军搜查整个千钧社的时候,霍宴看见了不远处正不错眼盯着她的卫章,她的视线落在他仍有些红肿的眼睛上,皱了下眉脸色沉了下来,跟在她旁边一个千钧社的人本就心虚,这会一个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霍宴铁了心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又有李尧内应,很快就找到了那些藏起来的箱子,打开来里面满满的弓箭、刀剑、铠甲。
卫章知道霍宴在办正事,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她,最多就是多看了两眼,这会也就是忍不住上了个茅房,结果出来时就被人带到了旁边墙角处。
禁军正在外面给箱子一箱箱贴封条,霍宴倾身站在他跟前,抬手摸了摸他下眼处的红肿,“怎么回事?”
卫章不想告诉她自己看见了那封信,他现在只要想起那封信心口就一抽一抽地痛,于是他又用同样的理由糊弄霍宴,“做噩梦吓哭了。”
霍宴明显不信,狐疑道,“就你这肥胆还能被噩梦吓哭?”
卫章想着那还有什么原因哭,第一反应就想起了那日霍宴对他说会让他红着眼睛带着哭腔求她的话,再加上他确实做过这种梦境,不过脑子张口就道,“就是做哭着求你的梦了。”
看着霍宴微挑的眉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霍宴哼笑道,“你确定这是噩梦?”她的指腹擦过他眼下,眼中带着缱绻,放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徘徊,“还做过什么梦?别急,以后我都帮你变成真的。”
若是往常,听她说这种话,卫章的反应大概会是期待中又带着几分羞躁,但今日,只要一想到那封信,再听她说以后,他心里就酸酸胀胀,带着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眼泪差点又要决堤。
好在霍宴没时间多留,外头已经贴好封条传来了抬箱子的动静,霍宴按着他的脑袋在自己肩头靠了靠,亲了亲他的发顶就折身走了出去。
千钧社几个负责人被送进了大牢连夜开审,就在其他禁军在城内搜军备的时候,马巍带着人上了军备司侍郎府上。
府内书房反锁,马巍破门而入,抬眼就见到悬梁而死的女人断了气却依然还温热的身体。
桌上留下了一封笔墨未干的遗书,书信上她对自己私吞军备的行为供认不讳,说是因为俸禄养不起满府夫侍家眷,才动了不该有的歪念,挪用了军备高价出卖。
书信最后,她反咬了褚朝辞一口,说重金买下这批军备的,是四皇女府上一名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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