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书动作很快, 半个月后, 她和霍宴在一个傍晚换了个饭馆碰头。
这会正是晚饭的点, 饭馆进出人流不少,顾允书走进那隔间的时候,霍宴正在吃饭,桌上有几盘家常小菜, 她见霍宴吃得很快, 调侃道, “怎么,北衙的伙食不太行?”
霍宴吃完了最后几口饭, 才道, “吃过了最好的,就哪里都不行了。”
顾允书不解道,“什么最好的?”
霍宴没回答她, 而是道, “我倒是希望那边来点大动作,大逆不道的动作。”
若能早些尘埃落定, 不仅能吃到最好的伙食,卫章亲手做的那种, 而且, 不管是肚子还是其他,她就哪里都不会再饿了。
顾允书道,“她既能筹谋平野山之祸,就说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等不及了,最近可能会消停一阵,但肯定不会一直等下去。”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霍宴道,“说正事,你找我是平州那边有消息了?”
顾允书点头,“是关于杜麒的消息,如你所想,她的身份确实没那么简单,她的母亲,就是二十年前‘钝箭案’中被处死的震天社老大杜震天。
杜麒出生在当时震天社所在的云州,幼年时举家迁往平州,算算年头,应该就是杜震天死后。
她在平州除了创立了六钧社,并没有什么其他太多值得关注的行为,但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都,还会去兵部军备司,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霍宴沉吟了一下,“看来最近确实有必要盯一盯她。”
顾允书问她,“当年的‘钝箭案’是你外祖傅老宰执审理,你了解多少?”
霍宴摇头,“并不比你更多。”她缓缓道,“承乾六年…是霍中廷求娶我父亲的那一年。”
顾允书已经对她直呼母亲名讳的行为见怪不怪,“傅老宰执死后,傅家后辈中没有能顶立门庭的人,没几年傅家败落了,真要算起来,倒是她的儿媳,继承了她的衣钵。”
霍宴冷哼一声,她对早亡的父亲并没有太多记忆,同傅家也没什么感情,不过她的父亲倒是给她留下了一些铺子和银财之物。
十岁之后,在霍宴知道自己于霍家,霍家于她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就知道要把这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钱财确乃身外之物,但又确乃不可或缺之物。
霍宴在顾允书离开后过了一阵也出了这饭馆,她没直接回北衙,而是上了一条卖杂货的街市,买了一个材质坚硬的木匣子,又来到了一个铁匠铺,掏了张图纸给那铁匠,“照这个给我打一把锁。”
那中年女人接过图纸仔细看了两眼,奇怪道,“客人你这锁眼设计得颇有些奇怪,是派什么用途?”
霍宴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心情愉悦的事,嘴角弯了一下,“以防被人掰开。”
五月就快要过去,卫章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外面小院里的蝉鸣,他掰着手指数了数,就快到他的生辰了。
卫章的生辰其实在闰六月初一,但他如果真要过闰六月的生辰,好些年都过不着一回,所以都是过六月初一的生辰。
这天白天,他上那日初来京都时叶雨陶带他和谢云瓷去过的酒楼吃了碗长寿面。
这酒楼点心景致,长寿面在外头也颇有些名头,洒上了芝麻的素油汤底熬得比荤汤还要香,一碗一根面条从头到尾不断,面条筋道,配上鲜香的素浇头,卫章吃的十分满足,就是如果不是他一个人吃就更好了。
卫章心想,毕竟重要的不是长寿,而是和谁一起长寿。
那天入了夜,卫章坐在房间里,一边和自己说霍宴白天要巡防晚上要巡夜,忙得脚不着地,一边又不愿意去睡觉,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窗外又想起了蝉鸣,紧接着是窗户上的剥啄声,霍宴推开窗的时候,卫章已经扑到了窗边,脸上的惊喜如有实质。
霍宴单手撑着窗沿跃了进来,她轻巧落地,将手里一个木匣子递给了卫章。
卫章接过来,发现这木匣还上着锁。
霍宴说这是生辰礼物,卫章问她,“可是礼物为什么要上锁?”
“因为我现在不想给你钥匙,你扔床底下就行了。”
卫章撇了撇嘴,不过他也没太纠结这个木匣子,霍宴的出现对他来说已经胜过了一切。
卫章抱着她的腰在她怀着腻了会,霍宴问他,“今天夜色很好,带你去看星星要不要?”
卫章重重点头,小院里静悄悄地只有蝉鸣,他和谢云瓷都不习惯被人跟在身边伺候,所以也没有守夜的小侍,霍宴带着他上了房顶,并肩坐在屋脊上,夏夜的晚风吹过,带来一阵舒爽。
卫章抱着她的胳膊把脑袋挨在她身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说着话,他时不时指着天上的星星讲以前听过的神仙故事,快有些犯困的时候,霍宴亲了亲他的额头,拿出了一个锦袋递给他,“这个才是生辰礼物。”
卫章打开来一看,发现竟是一套完整的象牙算筹,他惊讶不已又爱不释手,抱着锦袋怔愣愣地对霍宴说谢谢。
霍宴说,“我喜欢实质性一点的感谢。”
卫章不明白什么是实质性的感谢,霍宴指了指自己的脸,卫章立马顿悟,嘟着小嘴凑了上去,不过没够的着,亲在了她下颌处。
霍宴把他抱回了床上,等他睡着后才离开了叶府。
卫章在入睡前隐隐约约听见她说,希望那个木匣永远不会被你打开。
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沉睡的卫章牢牢记住了这句话,第二天起来还记得,他没忍住把床底下的木匣子翻出来,想了想,试图用力去把锁掰开来,
他以前其实也试过掰其他锁,足够用力的话,他是可以掰开的,但这把锁却很奇怪,任他怎么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卫章只得把木匣又扔回了床底下。
自从这天生辰后,卫章又开始见不到霍宴了,他有时候会在京都的街道上乱转,希望能刚巧撞上巡防的霍宴,但偌大的京都城,撞上的几率实在太小。
去春晖斋的时候,卫章听见姜韫和方季夏提起,听家中母亲回府时忧心忡忡说近来朝上局势紧张。
姜韫说,对他们而言,如今并非合适去争取恩科的时候。
姜韫还说,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再继续等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让自己身陷险境。
卫章不太懂这些,他问姜韫,姜韫说是承乾帝膝下皇女之间的争锋,神仙打架,与他们并没什么关系。
卫章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些什么,他心神不宁,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诡异又可怕的梦境,梦里的霍宴受了重伤,弥留之际,居然给了他一把钥匙。
“不要。”卫章被吓醒了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卫章没了睡意,点了烛火爬下床,又把那个硬木匣子从床底下翻了出来,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没能掰开那把锁。
他想了想,沿着匣子开口的缝隙摸了一圈,然后不再和那把锁较劲,试着从后面连接卡口的地方使力。
片刻后,就听咔嚓一声,那木匣子被他从另一边掰断了连接卡口,打开了盖子。
霍宴防着他掰锁,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他会从反面直接废了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些涂有防水层的硬纸纸笺,卫章看见了好些张盖着红印的地契,还有金额令他咋舌的银票,他心说,霍宴这是要让他保管值钱的东西?
在地契和银票的最下面,压着一个封面上没有写字的信封,卫章撕开漆印打开了那个信封,抽出了里面折起来的纸,打开来一眼扫过就知道是霍宴的笔迹,他就这么蹲在床边,举着纸看了下去。
“章章,我希望你能永远都不要看见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如果你看见了,如果我留给你钥匙来打开这个匣子,一定是我自知凶多吉少的时候。
你一直没有问我,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因为我更希望等一切有了结果的时候,我能把这一切当一个故事一样说给你听。
但你看到了这封信,我大概是讲不了让人开心的故事了。
如今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恨我食言。
我的母亲,是当朝文昌台的正相宰执,然而她容不下我,随时会弃了我这条命,若让她得势,让她所扶持的太女得势,我根本不可能无病无灾按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择枝投主扳倒太女扳倒她是我唯一的生路,我选了四皇女,然而夺嫡之路如履薄冰,没有人有把握可以笑到最后。
答应你的一起寿终正寝,我终究是要对你食言了。
你只要知道,你对我而言胜过这世间一切,你值得一切,也值得我豁出一切。
我也不求你忘了我,因为我知道你做不到,但你必须给我好好活下去,别让我死也不能瞑目。
章章,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
卫章只看了个开头眼眶就红了,看到一半时眼泪像是断了线一样一滴滴往纸上砸,这会,他已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他蹲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这张纸,把自己的脸埋在膝间,任由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匣子里这些地契银票,是霍宴所能攒下的全部身家,卫章不知道,但看着银票上的数额,他猜得到霍宴把所有都留给了他。
卫章已经哭得视线模糊,但他想得却格外清晰,如果太女得势她的母亲得势,若霍宴愿意低伏,她们未必就还会要一枚弃子的命,只是这样,莫说是决定自己的婚事,霍宴会失去她所有的自由,无法和他在一起,给他答应过的,别人有的、没有的,而他都会有的一切。
说什么唯一生路,明明是为了给他一起寿终正寝的承诺才要走这条最险的路。
如果四皇女失败,霍宴也无法全身而退,她不娶他,不碰他,给他留清白的名声清白的身子,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给他留后路。
博前途是为他,铺后路也是为他。
他不知道霍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给他留下这一切。
“霍宴、霍宴…霍宴。”
卫章压抑着哭声一声声低喊着她的名字。
她自己一步步踏着遍地寒凉荆棘,却给了他这世间所有、所有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我觉得女主的人设就算完整了,我就想写一个阴冷厌世,喜怒无常,看似凉薄无情却用情至深的女主,隐忍克制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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