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瓷这天回到叶府, 正想同叶晗说春晖斋的事, 还没开口, 叶晗先冲他招了招手,“过几天, 淮海县侯府上老太君七十大寿, 我年轻时同那县侯府的主君有些交情,他知道我在京都也给我送了张帖子,到时你与我同去。”
侯爵之位不同于朝堂上的正式官职,有些侯门没有了可以顶立门户的实权高官,只余下一具光鲜亮丽的空壳, 荣誉远大过于实权。承乾帝继位后就没有封过侯, 如今京都城内几个县侯之家都是先帝时世袭下来的侯爵府邸,封地都是虚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统领御下的封地,大多有名无权大不如前。
不过淮海县侯膝下有一嫡子,嫁给了四皇女褚朝辞当侧君, 一年前还给她生下了长女, 如今形势之下,将来四皇女登基后一个贵君之位跑不掉,淮海县侯府这次太君大寿, 想来也会门庭若市。
谢云瓷皱了下眉,“能不去吗?我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
前阵子叶主君就带着谢云瓷去过一两场家宴,没给谢云瓷留下多好的印象,所以这会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叶晗反问他, “为什么不喜欢?”
谢云瓷想了想,“就他们都在说一些后宅之事,我也听不懂,有些…无聊。”
叶晗这次很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你要嫁给顾允书,以后要做顾家的当家主君,这淮海县侯与顾家一样,都与四皇女有亲,日后免不得打交道,何况顾家深宅大院,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必须习惯。”
谢云瓷低头不语,叶晗故意道,“那你别嫁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谢云瓷抬眼,“那我去。”
叶晗哼了一声,“谁当初和我说心里没人的?”
谢云瓷有些心虚,拉了下叶晗,“爹,你想念以前的春晖斋吗?”
“做什么突然问这个?”
谢云瓷同叶晗说了他们打算在弄墨台选试时请战的打算,叶晗愣了愣,摇着头道,“你们还真敢做,就算当年春晖斋最鼎盛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如此背水一战过…不过,我倒是对你们那位姜公子十分好奇,有胆有谋,有魄力还知道取巧,难得。”
谢云瓷不解道,“取什么巧?”
“这次弄墨台选试看似聚集了往年大量明生,但每年常科试中最厉害的那些明生其实通常来说在当年的金殿选试中已经被点了官,他挑这个绝无仅有的时机,既是最能被世人看到的时候,又避开了最强的那些对手…”
叶晗说着说着叹了一声,“只是难呐,莫说这么多明生到底都是多年书院读出来的个中佼佼者你们对上了能不能赢,就是你们的请战,天家能不能允都是一个问题。”
谢云瓷道,“所以爹你回来吗?回春晖斋,和我们一起求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叶晗看了他一眼,好一会,他起身往屋里走去,“我去给你温叔叔写信,让他暂时给书院里的男学生们歇个假,回一趟京都。”
卫章这天回家后也收到了淮海县侯府寿宴的帖子,现在京都城里提起霍家、霍府,说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霍家,而是如今位于京都城东北角上的这座宅邸,霍宴前阵子还是许多当家主君乃至闺阁公子眼里的香饽饽,结果人冷不丁就突然大婚,让很多人都十分好奇这位霍主君到底是何许人也。
卫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会被人喊主君的身份了,他托腮盯着那封帖子看了半天还是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去,问霍宴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肯定让他自己随意,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用去。
不过最后卫章还是决定走一趟,既然都被人叫霍主君了,他也应该承担起当家主君应当处理的人情世故。
卫章不懂去这种寿宴要不要备什么贺礼,第二天他去叶府本想问问谢云瓷,正赶上叶晗在和谢云瓷说这些寿宴家宴的一些入席规矩,他便一起跟着听了,午后和谢云瓷一起出了买了两份贺礼。
几天后,卫章来到了淮海县侯府,他送上礼后便有小侍将他带到了内眷聚集的地方。
县侯府的饮宴厅就设在花园的边上,厅堂不小,一张张方桌案以围绕厅堂的次序依次排列,主位和贵客位上的桌案明显会更大一些。
此刻尚未到入席的时候,来回穿走的小侍正在桌案上布下瓜果酒水,内眷们都在花园一角休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景聊天。
叶晗带着谢云瓷在厅堂内同淮海县侯主君叙旧,不在这里,卫章倒是在几个男人中间见到了姜韫,朝他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姜韫旁边一个年轻男人问道,“这位是…”
姜韫替卫章回答道,“这是禁军副统领霍大人府上主君。”
另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接话道,“原来是霍主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的视线不免落在卫章那头短发上,不过好奇更多倒没什么恶意,他又道,“霍大人如今是朝上新贵,大梁史上头一个经射二科双头名,年纪轻轻就已身居要位,早先可是有不少家都盯上过她,她突然大婚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猜究竟是娶了哪家公子。”
卫章不太知道该怎么来接这话,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其他,这里许多男人互相都认得,时不时有人会走动打招呼,很快卫章就以霍主君的身份被介绍给了许多人,里面夹杂着一些打量探究的视线,其中免不了也有不怎么和善的。
就像先前那个男人说的那样,先不说霍宴这个人如何,就是她双头名的明生出身和官位前程,之前就被不少当家主君或是闺阁公子盯上了,没等接触人就先被人捷足先登了,这打量的视线自然不会多么友善。
卫章并不怎么把这些不太友善的视线当回事,霍宴给他的纵容偏爱和安全感实在太强烈,强烈他向来有恃无恐。
不过卫章这会察觉到不远处一道格外明显带着些敌意的视线,他看过去发现这人他有些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他拉了拉姜韫的衣服,小声问他,“你认得前面那个穿绯色衣服的公子吗?”
姜韫抬眼看过去,卫章发现他在看见那男人的时候面色有些沉,虽然姜韫一向面色冷淡,但这么直接的不喜还是很少见,方季夏以前说他嫁不出去,在两人握手言和前他在看见方季夏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不喜。
“认得。”姜韫道,“礼部祠祭司赵侍郎府上公子,名叫赵星瑶。”他突然低低笑了一声,“这人,是卑诫论的推崇者。”
卫章刚想起来这人就是中秋夜里想问霍宴买月华锦的男子,听见姜韫的话时愣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男人推崇卑诫论的,毕竟卑诫论从头到尾都是对男人的打压,限制他们的自由,只能成为女人的附属所有物。
姜韫的眼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很奇怪是不是?不用奇怪,京都城里推崇卑诫论的女人不少,男人更不少,赵星瑶只是其中格外出名的一个。”
卫章还是不明白,“可是为什么?”
姜韫道,“因为这可以给他带来虚荣和盛名,让很多女人觉得他宜家宜室,是谨守三从四德真正矜贵的闺阁公子。这位赵公子,就因此而有不少仰慕者。”
姜韫叹气,“只是他根本不明白一旦卑诫论真的推行,对天下男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如今可以抛头露面的自由日子,也是当年议礼之争中无数人求之不易才换来的。”
卫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星瑶倒是走了过来,来到两人跟前,他认得姜韫,看见卫章身上和他相同的青丝络,便道,“没想到霍主君也是春晖斋的人。”
赵星瑶的视线在卫章的身上扫过,卫章今日要来这寿宴,穿了一身很正式的锦缎长衫,赵星瑶撇了下嘴角继续道,“我听闻京都城里有个说法,说娶亲最忌讳娶春晖斋的男人,因为他们身为男人却不安于室,霍大人倒是好胆量。”
姜韫已经起了些怒气,卫章打断了赵星瑶的话,“我们确实不安于室,谁规定男人就只能活在女人的后院,让我们埋头于这些琐事之中那是大材小用,是天下人的损失。”
卫章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笑声。快到了入席的时辰,原本在前厅的不少女人都陆续进了花园,其中一个穿着锦袍的女人挽发束着金冠,冠上有明显的凤纹,刚才笑的便是她,旁边人见她出现全都行礼道,“四殿下。”
“见过四殿下。”
褚朝辞摆手止了其他人没完没了的行礼,她对走在她身后一个女人道,“你家主君倒是口气不小。”
霍宴眯了眯眼,“他也没说错。”
“怎么,你也觉得他在你的后院是大材小用了?”
霍宴的视线落在卫章身上,“确实,殿下让今年常科试明算前三甲出来,怕是都不能同他一战。”
褚朝辞扬了下眉梢,“你在开玩笑吗?”
“是不是开玩笑,试一下不就知道?殿下不是说此次弄墨台选试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既然不拘一格,又何必拘于是否是男子之身,殿下觉得呢?”
姜韫弯了下嘴角,眼中划过一丝欣慰,突然就明白了卫章成亲前说就算嫁了人也不影响他继续来春晖斋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他庆幸的是,这世间终究还是有这样的女人,懂他们的抱负和追求,不会觉得男人就当卑诫顺从,就只该守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伺候妻女,不会因为她的男人有了世人眼中男人不该有的野心就折去他的羽翼让他只能守在自己脚边。
卫章的眼中氤氲起了一片热意。
霍宴说让他放手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她亲手为他添翼披甲,与他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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