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已经贴上了县衙前的布告栏,最后那条一两银的束脩是谢光唯一的坚持。
书院的收入来源一部分是官衙拨款,一部分是学生束脩,还有一部分则是学田的收入。
董派书院的一大特点就是烧钱,六科俱齐相对应的藏书用具、设施场地都要跟上,自然费钱。夫子请的多费钱,护养骑射场地费钱,饲养马匹费钱,情境演练更是费钱,眠山书院这些年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也只是刚刚好相抵,所以叶晗之前动土都是用了自己的私钱。
这些男学生招了进来,日常起居、读书习字也都要花钱,没道理挪用原来学生们的开销来填补这块窟窿,毕竟那些是正经要考科举的学生,所以谢光坚持他们必须自己出束脩,考虑到他们基本也只是念念书练练字,不用多,只要原来书院学生束脩的零头,一两银。
叶晗答应地很爽快,不过他心里想着,到时候来的男孩但凡有拿不出束脩的,他借出来不就行了,至于什么时候还,谢光又管不着。
卫章并不知道这位山长夫郎打着束脩皆可赊账的主意,他正在想办法凑那一两银子束脩。
卫章离开县衙布告栏后,又折回了之前的路,在石板路上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来到巷口一座大宅前,大宅紧闭的正门两侧圆形抱鼓石上雕着一些花饰图案,门楣甚高,卫章绕过大门进了大宅旁边的巷子,敲响了巷中一扇侧门。
这大宅的主人家姓郑,是安阳县首屈一指的富户,现在当家的人是原来老当家的大女儿郑冲,郑家人丁兴旺,郑冲还有个同父的胞弟,嫁给了安阳县县丞。
卫章敲了几下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侍,很客气地喊了卫章一声小卫公子,示意他进门,卫章摇头,“我不进去了,你帮我喊下我…哥,我找他有点事。”
小侍应道,“好,我这就去通知卫侍夫,小卫公子稍等。”
小侍转身进去,卫章站在侧门边,等的无聊便拿脚踢了踢侧门门槛。
四年多前,卫念刚嫁给郑冲当侍夫,卫章曾经跟着他在郑家住过两年,对卫章来说那实在不算一段多么好的回忆,所以如非必要,他宁可在门边上找卫念说话,也不想踏进郑家。
不一会刚才那小侍就带着一个男人来到了侧门前,那男人的长相和卫章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他成熟许多,也没有卫章那股子野生劲,看着更为娇气,因为保养得当倒不是很看得出年纪。
小侍离开后,只剩下了卫章与那男人,卫章念叨着那一两银,上来就道,“爹…”
卫念在他半个音节刚出来的时候就瞪了过来一眼,卫章直接在嘴边转了音,“哥,有钱不?”
卫念没先问他要钱派什么用处,“要多少?”
“一两银。”
卫念皱了皱眉,卫章倒是对他的拮据并不意外。郑冲的正夫把持府内中馈,几个侍夫院中每月应有的份银都不是用现银结的,而是折成了物什,卫念在郑家吃穿用度不愁,但基本上攒不下什么银两,有时候急用钱还得卫章反过来凑钱贴补。
卫念道,“你要早些日子来,一两银总还是有的。二月底郑冲他爹寿辰设宴,我不能两手空空,只能硬着头皮把底掏空了。”
卫章道,“那我想其他办法。”
卫念问他,“要一两银做什么?”
卫章道,“眠山书院招男学生了,我要去念书,这是束脩钱。”
卫念狐疑道,“你要去念书?你什么时候喜欢念书了?小时候想让你安安静静坐下来练个字打断的棍子都够起个灶烧一个月,你看看你那一手|狗爬…”
卫章忙不迭打断了他,“哥我走了,过些天再来看你。”
卫念没再继续数落,喊道,“回来。什么时候要?”
卫章道,“这几天就要。”
“行吧,这几天等郑冲来我院里的时候,我想办法吹吹枕头风要点钱来。”
两天过去,卫念那里还是没能有什么进展,郑冲最近夜里都歇在今年年初才纳进门的一个白姓侍夫那里,尚且新鲜着,卫念都不太见得到她的人。
卫章算算时间觉得不能等下去了,这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背上了一把弓一筒箭,提着一把砍刀,带了饮水干粮,用身上仅剩下的几十文钱,租了一辆驴车,等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驱赶着驴车来到了不左山的山脚下。
不左山因为人迹罕至,林木旺盛,野兽最多,卫章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把驴车系在一个隐蔽的位置,背着弓箭提着砍刀,进了山。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卫章走出了山林,他肩上挑扁担一样扛着一根长木杆,是现砍现劈的树枝干,那上面倒挂着一只四条腿被绑在一起的鹿,后面还有一串兔子。
砰一声,卫章把鹿和兔子都甩上了驴车。
这鹿没有鹿角,价值大打折扣,但鹿肉也算是稀罕物,好好卖还是能卖出些价钱。不过卫章只想凑够他的束脩钱,也不要价,连鹿带兔子一口价一两银,天还没黑透就赶着晚市的最后一点时间,把钱拿到了手。
卫章握着手心里已经被他捏热的银子重重舒了口气,手背上还有几道在山里被树枝划破的口子,血迹和兔子血一起干透了沾在手上面,斑斑驳驳也不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的血了。
三月初九下午,一艘船停靠在离眠山最近的横塘渡码头边,船上先下来了一个男人,又下来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人,有男有女,搬了些行李箱子下来。
今日江上风大,男人戴着帷帽,透过纱帘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码头上等待的人。
男人摘了帷帽,对那个等着的人笑道,“阿晗,好久不见。”
叶晗已经在码头等了有些时候,刚才见这男人下船的架势就一直在注意,不过男人带着帷幔挡住了脸他没敢认,这会立时上前和那男人拥抱了一下,也笑道,“有阿司来帮我,我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叶晗招手喊身后几步外和他一起来码头接人的谢云瓷,“云瓷来,这是你温叔叔。”
这男人姓温名司兰,是叶晗在京都时的好友,叶晗早先一个个联系京都旧友想找人过来帮他一起授课,他那些朋友都与他年纪相仿,就算不是当家主夫,膝下也有孩子需要教养,没人走得开,只除了温司兰,因为他丧妻多年,也没有生育过孩子。
温司兰跟着叶晗上了眠山书院,那些下人搬好行李就都被他打发回去了,只留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小侍,因为温司兰有偏头痛的毛病,而这小侍按头是一把好手。
温司兰对叶晗解释道,“按说书院不兴人伺候,不过我头痛起来不太离得了他,他年纪也不大,无事时便让他也一起去念念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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