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面人

    被霍宴揍和被卫章揍到底哪个更惨一点还真得很难说,霍宴下手更阴损,卫章倒是直来直往,打也打在明面上,但架不住力气太大,打得三个一开始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还想反过来教训他的女人倒在地上爬不起身了。

    卫章动静太大,惹得庄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一个年长些的女人见着倒地上的人大喊着扑过来,卫章听见她管先前大放厥词那女人叫什么小姐,不过那年长女人大呼小叫的他也没太听清,只听见她后来火急火燎地让人去济安坊请大夫,还嚷嚷着要报官把她们抓走。

    这段时日附近一带的运河河堤都有人巡防守涨,那年长女人支出去的下人没跑多远就遇到了巡防的衙差,不一会引着几个衙差来到了田间,几人都穿着差服打头一个腰间还有佩刀,过来便道,“打人的在哪儿呢?”

    那年长女人便指着霍宴和卫章道,“就是这两个恶徒,青天白日闯进来还把我们家表小姐打成这样,你看看这脸上都打成什么样了,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家主同县丞大人可是交情不浅,这事等家主知道了,一定也得去县衙让县丞大人来评评理…”

    几个衙差进来时那一身身差服看得卫章心头一凛,他想起那时他问谢云瓷关于操行评定的事,谢云瓷还说过,操行评定事关能否参加常科试,而等过了常科试,金殿选试前还会一次身世的彻查,像是在官府有过案底的人,就算真的过了常科试,也没资格参加金殿选试。

    此刻听那年长女人三句不离她们肖家家主与黎平县丞交情匪浅,卫章心里一急,不等她话说完便大声指着霍宴道,“我一个人打的,我不认识她,她就是来看热闹的。”

    霍宴被他这操作噎得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里都愣是没说出来。

    卫章又道,“我打她们,但是她们私掘河堤在先,这些铁锹就是证据。”

    打头那衙差道,“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得禀了大人决断。”她一挥手,示意后面两个衙差上前去押卫章,“把他带走。”

    不等那几个衙差有动作,霍宴的手落在卫章肩头把他推开了出去,“看热闹的少插嘴。”她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三个出气儿比进气儿多的女人,对那几个衙差嘲讽道,“一个男人能把人打成这样?你们也信?”

    打头那衙差此刻细看了地上那三人的状况,也确实不信了,便把注意力放到了霍宴身上,后面两个衙差上前来要押她,被霍宴一脚踹开,打头那衙差拔了腰刀喝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招交手,霍宴空手夺了她的白刃,打头那衙差看着换了方向顶在自己喉间的刀锋,哆嗦着咽了口口水道,“这事我们确实判不了,需要去县衙由大人来定夺。”

    “我今天哪里也不想去。”霍宴对后面几个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衙差道,“去安阳县衙把那位晁大人请过来,说是我霍宴请她过来。”至于黎平县县丞,不用霍宴说,这些衙差也必然会分头去禀告,估计来的比晁显更快。霍宴用腰刀刀刃的侧面拍了拍打头那衙差的脸,“为免她们不听话,你就不用去了。”

    后面几个衙差跑走后,霍宴对卫章道,“看热闹的现在也可以走了。”

    卫章确实走了,他觉得自己身负使命得去搬救兵来,他骑上驴,打着驴屁股哒哒骑出了逃命的速度,他没去安阳县衙,而是折返了书院,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谢光,毕竟在他眼里山长比县丞可靠多了。

    今天是旬假日,卫章也不知道谢光人在哪里,好在谢云瓷在息夜轩,卫章找他说有事十万火急要找谢光,谢云瓷便带着他去了夫子们的住处找到了谢光。

    谢光让卫章详说了始末,一听霍宴指明了要晁显过去就知道霍宴在这事上的考量,且先不说晁显知不知道霍宴的身世,洪水淹了金蟾河谷,是在安阳县内河域失守,便是晁显守涨不力,如今能把责任扔到黎平县去,事关她自己的乌纱帽和日后升迁,晁显也必然不遗余力。不管如何,霍宴终归是霍家出来的人,这点场面她自己完全可以应付。

    但是卫章不懂背后那些弯弯绕绕,更不知道霍宴的身世,他只是觉得若是霍宴真的在府衙留了案底,她多少年的苦读岂不全都白费了。

    谢光觉得霍宴自己可以应付,不过她还是打算下山去看一看,她对卫章道,“我都知道了,这就下山,你回去休息吧。”

    卫章明面上不敢说不,但是谢光前脚刚走,他后脚也下了山。

    一来一往天色已然昏黄,卫章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霍宴还在不在白日那地方,会不会被带回县衙也不知道是会往安阳县衙还是黎平县衙去,毕竟这都不是一个方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白日那地的方向骑,半道发现市集内晚市已开,因着雨季的关系,摊位比平日里稀散了不少。

    卫章心绪纷乱,加上天色关系,三丈开外看人就只见轮廓看不清脸,他没看见远处迎面走来那人,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人就这么迎着他的驴走来也不闪避,卫章用力一拉缰绳,小毛驴四蹄停了下来。

    那人还哼了一声,“老远就听到驴蹄,我就说还有谁会骑头毛驴满街乱窜,果然还就是你。”

    卫章急了半天,突然看见霍宴听见她这自带嘲讽的声音,心头一松不知怎么反而红了眼眶。

    卫章已经许久不曾哭过了,他娘死的时候哭过,爹病的时候哭过,后来卫念嫁给郑冲的时候哭过,再后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他从驴背上下来走到霍宴跟前,那红眼眶和眼眶内要落未落的眼泪让霍宴整个人都又不自在又不舒服,她的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抬起,但瞬间又反应过来强压了下去,卫章没发现霍宴的小动作,他自己拿手用力抹了两把眼睛,吸溜了下鼻子,问霍宴,“你没事了吧?那掘堤的人…”

    “这是晁县丞的事,你操这心做什么?”霍宴暗自握了下右手,拇指擦过食指的指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想去擦他眼眶里的眼泪。

    卫章没再骑驴,骑了大半天这驴耐力虽好本来也已经疲乏,他牵着驴走在霍宴身边,就听见霍宴开始算前账,“看热闹?不认识我?你可真能耐啊。”

    卫章强行辩解,“我这明明是急中生智。”

    霍宴冷笑,“还急中生智?你可真能给自己贴金。”

    卫章道,“万一县丞和那人有勾连,发落了你留案底了怎么办?”

    霍宴斜了他一眼,“你可真能操闲心,先是操行评定,又是案底,我怎么觉得我的操行评定,我留不留案底,你比我还紧张?”

    霍宴一口一个你可真能啊,怎么听都是嘲讽,卫章半分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问题,“本来就是事实,明明就是我打的…”

    霍宴打断了他,“我今天很郑重地告诉你,卫虎头,你胆太肥了。你是真觉得仗着自己力气大就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敢顶上,你知道自己一个男人要是进了县衙大牢会有什么后果吗?”

    卫章呛了回去,“我怕什么,不就掰断牢房几根围栏的事,总比你进去留案底的好。”

    霍宴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斜飞凤眼微微眯起,寒意骤生,“我是不是一直对你太好说话了?还敢这么大呼小叫,惯的你。”

    卫章这次没说话,他只是盯着霍宴,一眼不眨地盯着,霍宴突然就如临大敌,“你又要哭?”

    卫章心说你才又要哭,我明明是在瞪你。

    前面就是市集,夏令白昼长,晚市结束的时辰也会晚一些,霍宴的视线扫过市集,对卫章道,“在这儿别动。”

    阵雨说来就要来,市集上摊贩不多,霍宴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个捏面人的摊位,大概是考虑到下雨撤摊,摊上现成捏好的面人不多,不过霍宴倒是看见了和卫章那日买的背后插旗的黑脸将军一样的面人,她问摊位后那老妇,“这个是什么人?”

    老妇道,“这是黑面神,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会买它的通常都是家里有哭嚎不止的婴孩,回去挂床头希望止夜啼的。你要这个?”

    止夜啼,止哭…霍宴按下了自己格外想拿下这个面人的念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卫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黑脸面人的来历和他那日给自己这个面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要。”她拿了摊上唯一一只棕色的细犬,这细犬身长腿长,老妇说是哮天犬,霍宴丢下两文钱拿着面人离开了市集。

    卫章还在原地等她,霍宴走到他跟前递过来那细犬面人,凶巴巴道,“不许哭。”

    卫章看着有点不敢相信,还有点受宠若惊,“给我的?”

    卫章一手拿着面人,一手牵着驴,一直到上了山路还有点没明白霍宴为什么会突然送面人给他,是因为他上次也给了她一个,礼尚往来?

    接近书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因为最近防涝的关系,书院暂时撤了宵禁,否则这会霍宴和卫章怕是都进不了书院的大门。

    卫章本来因为面人心情大好,霍宴之前嘲讽他喊他诨名他也一点不计较了,但是临进书院前,霍宴又训斥他胆太肥,卫章没理,霍宴皱眉道,“你在不在听,卫虎头?”

    卫章突然抬起头来问她,“你是哪一年生人?”

    霍宴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道,“承乾七年。”

    卫章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承乾七年是庚戌年,那就是属狗。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但是霍宴和他离得近,周遭又一片寂静,那句咕哝清清楚楚进了霍宴的耳朵,他说,“你才霍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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